第四章 我和父亲的战争（一）
第二天一早，我一晚的不安就得到了印证。
“为什么打架？”我爸黑着脸问我。
“那孙子勒索我同学。”
“谁教你骂人的！”
我爸一吼，眼一瞪，我就一打颤。我小时候其实挺怕他的。
“丫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骂他怎么了……”
“还骂！……他犯法自有警察收拾他，你不报警，自己动手。你还有理了？”
“那孙子……那家伙进去好几回了，出来也不改，我那同学爸妈都是卖菜的，不容易。我就得替他出头！”
我爸居然笑了：
“你小子还挺仗义，行，像老子。”
“……谁要像你，我要像大伯，大伯是英雄。”
我当时不知道这话戳了大黑脸的痛处，他那张本来笑着的黑脸“唰”的一下更黑了。
“就你？一边儿玩去吧！”
“就我，怎么了？我长大了也要当兵，像大伯一样当战斗英雄！”
大黑脸鼻子都气歪了，铁锤般的拳头“咣”一声砸在饭桌上！
我顿时感觉屋子里地面都震了两下，心说完了，躲得了昨晚，躲不过今朝，这顿揍是挨定了。
“就你这副惹是生非的德行，还当兵？省省吧！老子我别的本事没有，把你挡在部队大门之外毫不费劲！”
说完摔门就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当兵的想法，换来的是一顿训斥，一顿在当时的我看来，完全是鄙视我的那种训斥。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羞又恼。
你们部队的大门究竟有多么高不可攀？
我为同学不受欺负而出头有什么错？
我想成为和大伯一样的人又有什么错？
我刚记事的年纪，有一次大伯回家探亲，我曾亲眼看见他单手一掌劈断三块砖头。
当时大伯只是表演给我和哥哥看，我不知道那是侦察兵人人必学的科目。
我那时只是认为，当兵必须会功夫。
大黑脸你不是瞧不起我么？等我练成单手劈砖头你就闭嘴了。
于是，我哥就带着我满京城地找师傅，就要学功夫。
我哥最疼我，永远站在我这边。
结果，我俩被一个野狐禅给骗了，刚练了不到一个礼拜，告诉我俩你们可以回家劈砖头了。两个傻小子回家真就找了块砖头，一巴掌劈下去，手就肿了。然后大黑脸回来又是一顿训。
“小武，没事，咱们一定能找到真正的武林高手。你看古代那些大侠，哪个不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拜得名师，练成绝世武功。”
“哼。他们部队有的是侦察兵，有的是像大伯那样的高手。他要是肯教咱们，咱们至于受这罪吗？手肿了不说，还让那孙子骗了两顿涮羊肉！谁家当爸的像他这样？”
“你说什么呢！那是咱爸！”
“他是我亲爸吗？我怎么一点没觉得？我有时候真感觉自己是他捡回来的。”
“啪！”
我哥抽我一嘴巴。
我哭了，因为长这么大他头一次跟我动手。
我们小时候跟大院孩子掐架，我被打，他就趴地上用身体护着我，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我们一起闯的祸，他总是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我爸每次揍我，第一把掌肯定是他替我挡下来；我小时候不爱背课文，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教我；下雪天路滑，他就背我上学；我病了他喂我吃药……
他只比我大两岁而已啊。
长兄如父，我的哥哥，在我童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替我那黑脸的老子扮演了父亲的角色！
这辈子他就打我这一次，为了我爸，那时的我根本理解不了。
我不敢还手，也不敢冲他发火，更没有吵闹。
我哥抽完我之后，三天没搭理我。
第四天放学，拽着我去了东单附近，一家跆拳道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跆拳道是什么。
但这回我们哥俩算是找着组织了，一进门我就看傻了，这腿上的功夫可比那劈砖头威风多了。
学！回家砸了存钱罐，把自己多年来收藏的武侠小说全卖了，凑够了学费，哥俩就报了名。
像我这种典型的青春期精力过盛，学了这玩意儿就着迷了，风雨无阻，比上课还用心。
一直学到我高一那年，我哥高中毕业了。
有一天在道馆，我俩正对练，他突然有些伤感地跟我说：
“小武，以后哥就不能天天陪你练了，我要上大学了。”
我一边踢脚靶，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上就上呗，也不耽误你练跆拳道啊，咱家这么近，你就回家住。”
“呵呵，以后回家的机会就少喽。你一定要坚持练下去，练到黑带，让咱爸对你刮目相看。”
“……没劲啊。好好的又提那大黑脸干什么。”
几天后，道馆组织了一场教学对抗赛，我的对手就是我哥。
我俩的切磋成了当天的焦点，因为全馆谁都知道你俩是将门之后，虽然我们哥俩从没跟任何人提过。
说实话，练了三四年了，我还真就没跟我哥认认真真、正儿八经地打过一场。
场上，他红我蓝，行礼。
“先说好，你可别让着我啊，不然我扭脸就走。”
“嘿，好小子，谁不来真的谁就是孙子！”
听他这么说我就来劲了，主动出击，追着他打。
几个来回下来，我竟然一个命中都没有，全被他躲开了。
我有点着急了，他在消耗我体力，我想速战速决，于是放弃防守，全力进攻。
一着急节奏就乱，还是打不着他，第一回合快结束的时候，我哥一记前蹬，扎扎实实地踏在我胸口，我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这一屁股坐得真他妈丢人，气得我直咬牙。
就在我恼羞成怒的时候，我看见门口进来俩人，一个黑脸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个比我哥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
天呐，那黑脸的不就是我爸么！
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我哥我俩从没跟他说过练跆拳道这事。
我爸穿着便装，往场边一坐，那小年轻站他身后。我装作没看见他。他来了我就更不能输，要不然以后再别想练了。
我气冲冲地回到场内。
没想到，后两个回合，我哥改变打法了，防守反击变成全攻。我在毫无还腿之力的同时，心里默默地惊叹于他那各种腿法，练得全都比我好。
最后，我哥用一记教科书般的下劈腿彻底把我KO了。
晚上，哥俩在房间里各看各的书。
“小武，生气了？”
“没有。”
“没生气不理我？”
“哎呀，没有就是没有！”
“瞧你那德行。知道你今天输在哪儿吗？”
“技不如人呗。”
“输在心态。”
“心态？心态能KO对手么？”
“是啊，把你自己KO了。你一上来就进攻，根本不了解对手，白费力气。后来你还急了，情绪控制了理智，完全丧失了判断力。最根本的，跆拳道教给我们的是礼仪、沉稳和坚韧，而你呢，心浮气躁，心比天高，凡事由着性子来。怎么能赢？”
听他这么一说，我居然有点脸红了。
“行了行了，输了就是输了，我认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说点别的……你考哪个大学？”
“武警学院。”
“什么？军校？”
“……嗯。”
我“腾”一下子火就上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