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和父亲的战争（二）
同样是亲儿子，他就能考军校，我一提当兵的事就训我！天下哪有这样的爹？
我怒不可遏，一把将手里的小说撕成两半，冲到书房找大黑脸理论。
“我哥考军校就可以，我一提当兵的事你就发火！凭什么？”
我冲大黑脸吼道。
大黑脸似乎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地摘下眼镜，合上书，靠在椅子上看着我，不说话。
我心里又毛了，因为我早已习惯了他火冒三丈，他越是不发火，我心里越没底，指不定憋什么“坏”呢。
我哥也追了过来，父子三人就那么对视着，沉默着。
我急于知道答案，顾不了那么多，壮着胆打破了平静，说出了让大黑脸极为伤心的一席话：
“我生下来你就不管我。我8岁之前只见过你两次！没有父亲的日子我挺开心快乐的，可后来你回来了，我干什么你都反对，动不动就发火！人家当军官的爹，带儿子又打靶、又骑马的，军营跟自己家开的似的。我呢？我到现在连你部队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有时候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说到这儿我哭了。
“小武！你又说这种混账话！信不信我还抽你！”
我哥一手拽着我胳膊，一手指着我，我一把给甩开了。
我喊道：“你闭嘴！别他妈管我！你早跟他商量好了瞒着我的！”
“小京，别管他，让他说。妈的老子今天不要这老脸了，让他说！”
他让我说，我反倒没话了，怔在那儿一动不动。
“说完了？那我说！我还是那句话，就你这副德行，当兵？一边儿玩去吧！别给老子丢人现眼了！是，你肯定不服，你多牛啊，替人出头，勇斗歹徒，单手劈砖头……可你再牛，半场比赛不到就被你哥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你牛什么牛？花拳绣腿，心浮气躁！我告诉你，军队要的是真正的战士，不是愣头青。上了战场不是凭着‘老子要当英雄’的空话就能把敌人吓死！你习武，你学跆拳道，我不反对，但我告诉你，练武不是给你出去耍威风用的！你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叫武德，什么叫军队，再来跟我吹牛！”
大黑脸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他说这些，我从来没想过。
很多年后，我在爷爷生前的部队当了侦察兵，后来进了陆特，被推荐到军校，又进了天狼，当了狼头，成为打遍全军的“专业化蓝军”。
那时我才知道，当年东单的跆拳道馆，是我爸托下属找的，哥哥拽我去也是他吩咐的，就连我哥KO我的那场教学对抗赛，居然都是他的意思。
只是，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父亲支持这个惹是生非的儿子去练武，是多么的用心良苦。
哥哥上大学去了，武警学院，战士的摇篮。
当时的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一去，我们兄弟此生见面的日子竟少得可怜。
我怅然若失，认认真真地学习跆拳道，以此来填补某种空白。
小武，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练到黑带，让咱爸刮目相看……我一直铭记哥哥的话。
当你心无旁骛，认真地做一件事的时候，自己也能随之改变。
习武真的能够磨练人的心性，也兴许是年纪到了，我慢慢地少了情绪化，少了冲动，少了莽撞，少了目中无人，多了理智，多了稳重，多了隐忍，多了尊重。
家里少了个儿子，大黑脸和我也少了很多“交锋”，他甚至每次回家都会跟我讲一些部队里有意思的事。
我也学聪明了，不跟他对着干。
在我好几次死皮赖脸地纠缠之下，他终于答应带我去部队长长见识！好家伙，金戈铁马入梦来，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钢铁洪流，什么叫威武之师！
有了这样的激励，我干什么都特别来劲，学习成绩蒸蒸日上，跆拳道更是练得虎虎生威。
18岁那年，我做到了答应哥哥的事，跆拳道黑带一段！
大黑脸也特别高兴，破天荒地带我去部队打了回靶！
我终于摸着真枪了，如获至宝！
爷爷和父亲的遗传基因在我身上得以充分体现，生平第一次摸枪，一把八一杠，弹无虚发，30发子弹全部命中，我自己都佩服自己。
一眨眼，我马上高中毕业了，当兵这个想法必须提上日程。
我郑重其事地跟我爸说：
“爸，我必须要考军校，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去。”
“……不行。”
“怎么还不行？”
“你哥已经当兵了，我不想再让你到部队去。”
“我就纳了闷儿了，他能去我凭什么就不能？您说我浮躁，我改了，我这两年够踏实了吧？不惹事，不打架，不顶嘴，好好学习。结果还是不行，到底为什么呀？您还真的偏心啊？”
“我偏什么心？我……”大黑脸很纠结的样子，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他越是不说，我就越想知道。
“哎呀到底怎么了您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大黑脸有些伤感地坐在书桌前，抽着烟，欲言又止。
“爸，这么多年了，其实这个问题我想过……您是不是怕我们哥俩……步了大伯的后尘？”
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我又不傻，他反对我当兵这么多年，我能不琢磨他吗？但没想到，一提大伯，爸就掉眼泪了。
“是……唉，小武，你爷爷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咱们家世代从军，你太爷爷年轻时也闹过革命，后来被晚清朝廷以乱党罪名绞死。到你大伯这里，咱们家为国家已经牺牲得够多了，所以不准你们两个参军。让你哥去，我已经违背你爷爷遗愿了。你俩要是都当了兵，万一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你真就忍心让你爸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我清楚地记得奶奶看见大伯骨灰时昏过去的场景，心里很不是滋味。
父子俩又是一阵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我不怕死。”我低声但坚定地说。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面对过死亡。”
“不怕就是不怕。爷爷16岁就一把砍刀干死俩小鬼子，我也能！”
“不要说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小武，你以后干哪一行爸都不反对。你喜欢跆拳道，你就考体育大学，进国家队，当运动员，拿世界冠军！总之怎么着都行，唯独当兵，没得商量！”
这给我急得哟，又急又气。
他要不是我爸我早打死他了。
“看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算到了部队也是孬兵。我丑话给你说前头，除了当兵干什么都行，再提当兵的事给老子滚出这个家，户口本上抹了你的名字！”
我了解我爸，言出必行。
我也没办法了，为了爷爷九泉之下能够安息，从了吧，虽然我一千一万个不甘心。
这要搁以前，我早气得离家出走了。
现在的我，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忍耐。
高考之后的暑假，百无聊赖。
我依旧每天泡在道馆里挥汗如雨。
现在腾空三连踢这种高难度动作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可我始终认为这属于花拳绣腿，拿来显摆用的，碰上个大师级的高手，一个转身侧踢就给你干翻了，还能等你踢三下？
哥哥来信了。
“小武，首先恭喜你顺利晋级黑带，真牛！我现在肯定打不过你了。听说你又跟咱爸杠上了，因为当兵的事。你还是那么犟，爸老了，你要理解他。我知道你从小就想当英雄，我也想，可英雄并不一定非要上阵杀敌，祖国的各行各业都有英雄辈出。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已经走上这条路，你就当替我这个不孝的兄长尽孝吧，留在他身边……”
哥哥的信让我平静了不少，暂且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