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色青春
我们都经历过青春期的叛逆，经历过那段充满烦恼、充满欲望、无所适从，什么都憧憬却又什么都得不到的年龄。而那段时光，往往会因为一件事或者某些事的出现，一去不返。
人终究是要长大的。
周刚为了爷爷的一句话，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城里的哥哥姐姐差，为了抹去占据自己整个童年的自卑感，为了不当兵……强迫自己长大了。
一转眼就到了高三。
农村来的周刚，已经懂得把聪明劲用在学习上，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他从小就是孩子王，爱凑热闹，爱出头，爱打抱不平，哪儿都有他，所以人缘也特别好。再加上天生的人高马大，不但考场上游刃有余，球场上也是叱咤风云。
所以，十八岁的周刚，人虽然黑了点，却招风得狠，颇受女孩子欢迎。
那段单纯而青涩的时光，一个名叫玉芳的同班女孩走进了他的世界。
玉芳也是农村来的，只不过她的家不在渔村，而在山村。玉芳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就坐在周刚正前方的座位。在人高马大的周刚面前，玉芳显得小巧玲珑。山里的水土养人，山里的姑娘唇红齿白，山里的农活锻炼出干练的身材。但即便如此，与城里的“白富美”相比，清纯的玉芳仍显得土气很多。瞧她那又长又粗的马尾辫，哪像那些离子烫、韩式大卷来得时尚？再瞧她那洗得已经褪色的牛仔裤，哪有阿迪、耐克、三叶草那么青春洋溢？
然而，周刚并不这么认为。他就喜欢玉芳那根马尾辫，打第一眼看见就喜欢得不行。
刚入学的时候，有一次午休，这二半吊子周刚就出糗了。
趁着玉芳趴在桌上睡着的工夫，周刚鬼使神差地拎起人家的大**，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乖乖，这得是留了多少年的头发才能留到这种程度？看着看着，他也睡着了，可**还在自己手里呢！不但在自己手里，还被自己当枕头枕着睡了！
这笑话可闹大了！
啪！
周刚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抽醒了。
玉芳哭着骂道：“流氓！”
同学们都围上来看热闹。
周刚捂着火辣辣的左脸，迷迷糊糊地问道：“啊？恁骂谁呢？打俺干嘛？”
玉芳：“骂你呢！流氓！”
周刚：“俺怎么流氓了？”
玉芳：“你枕着我**干什么！”
周刚一低头，嘿，好嘛！刚才睡觉的口水都流在人家**上了。
“嘿嘿！小妹儿，恁别生气呗……俺就是稀罕你这一头大黑**！稀罕得不行不行的！”
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以后不许跟我说话！”
玉芳冲周刚骂道，又羞又恼，哭着跑出了教室。
后来，又有一次。
周刚在操场打篮球，一个盖帽，把球重重地扇了出去！没想到，篮球不偏不斜，稳稳当当地砸在了路过场边的玉芳脸上，玉芳啊了一声，倒地不起。
“亲娘咧……砸谁不行，偏砸她……”周刚小声念叨着，赶紧跑过去。
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玄妙。
你不想跟他说话，可却偏偏跟他杠上了。
周刚扶起玉芳，见她额头擦破了，还流了血。吓得急忙喊道：“哎！小妹儿！小妹儿！恁不要紧吧？哎呀……恁说恁怎么就跟俺干上了？恁不想跟俺说话也不中啊……”
玉芳忍着疼，吃力地说：“你松手，流氓！不准碰我！”
“哎呀松什么手！赶紧上校医室吧！走走走！”说罢，一个公主抱，抱起玉芳撒腿就跑。一块打球的同学就开始起哄：“哎哟喔，黑小子把媳妇给打嘞！”
玉芳鼻骨粉碎性骨折，在校医院躺了好几天。在这期间，周刚每天跑前跑后，送饭送水，还帮玉芳补落下的功课，每天晚上陪玉芳呆到校医院关门才离开。
就这样，情窦初开的两个年轻人，渐渐产生了情愫。
玉芳看着镜子里戴着面罩的自己，默默留下眼泪。
周刚：“哎？恁干什么？怎么又哭了？不能流泪，医生说了容易感染，你这个。”
玉芳哭着说：“鼻梁都塌了！还什么感不感染的！”
周刚：“塌什么塌！胡说八道，长好了不就起来了嘛！”
玉芳：“本来就长得不漂亮，这还被你毁容了！我这辈子算是毁了，嫁不出去了！”
周刚像放机关枪似的说了一大串话：“喃么就不漂亮了？什么毁容了！什么就嫁不出去了！俺就觉得恁好看，俺就觉得恁那大黑**迷人！没人娶俺娶！没人嫁嫁俺！我嘞个天爷，多大个事儿啊……”
“呸！流氓！”
玉芳骂着，却早已小脸绯红。
也许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那个年纪，究竟懂不懂爱情？究竟有没有爱情？说不清，道不明。又或者，说者是有心的呢……
高考前最后的秋天。
下午，周刚和玉芳在学校的长廊里读英语。班主任走过来，脸色很不好。
“周刚，你来一下……”
周刚很纳闷儿，干什么这是？俺就跟她一块读英语，也没干什么呀。他回头看看玉芳，玉芳着急地摇摇头。
到了办公室，班主任沉重地问道：“周刚，最近这段时间怎么样？”
周刚更纳闷儿了，“很好啊，怎么了，老师？”
班主任：“嗯……高考打算报考哪所大学？”
周刚嘿嘿一笑：“武汉大学！嘿嘿，老师，俺跟你说过，你忘了？”
班主任低下头，“是啊，没忘。以你的水平，只要你正常发挥，报考武大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老师，你找俺到底啥事啊？俺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呢？”
班主任摘下眼镜，使劲揉揉眼睛，把头扭到一边。
“周刚，老师常跟你们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可是有时候……老天爷他怎么就不开眼呢！”
周刚心里开始打鼓，焦急地问：“老师，到底咋回事！你倒是跟俺说呀！”
班主任：“你家里打电话来……你父亲病倒了，已经在深圳住院了。”
“啥？”
晴天霹雳！
周刚几乎瘫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每次见面或者打电话，要么是催父母回家，要么是向父母要学费……却从来没有关心过父母的身体。
班主任：“周刚，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坚强！坚强，你懂吗！像你的名字一样，刚！刚强！”
周刚恍惚地问道：“俺爹……俺爹他……得的是啥病？”
班主任：“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周刚，我现在给你请假，你回家安顿好你爷爷，尽快到父母身边去！做儿女的，这个时候必须陪着他们！明白吗？”
周刚：“老师我懂了，你放心吧，我这就走！”
班主任：“等等周刚……把课本和复习资料都带上，没时间挤出时间也要学习！你家的情况我清楚，你是父母唯一的希望，他们拼尽健康去挣钱，就是为了供你上大学！你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失望啊，孩子！记住了吗？”
周刚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老师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考上的！我走了，老师！谢谢您！”
周刚鞠躬，拜别恩师。
看着心爱的学生离去的背影，班主任默默流泪。
你可知道？父亲在一个留守少年心目中的地位？
你可知道？一个农民工家庭培养一个大学生有多不容易？
你可知道？一个寄希望于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农村家庭，怎么承受得起如此沉重的打击？
你可知道？在中国，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家庭……
“周刚！你去哪儿？发生什么事了？”玉芳拼命追着身背行李的周刚，一直追到校门口。
周刚停下脚步，一阵阵心酸涌上心头。他和玉芳有个约定，一起考上武汉大学，一起走出农村，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现在，这个约定在他看来，变得那么渺茫……
“玉芳，俺爹病倒了，在深圳，俺必须去照顾他。俺爹一辈子劳碌，就为了让俺有个好前程，现在他倒下了，俺不能不管！”
听此噩耗，玉芳也急哭了。那颗少女之心早已暗许给眼前这个大男孩，为了共同的目标，为了共同的理想，他们的初恋青涩、纯洁，没有什么见不得光。
“周刚，我和你一起去！”
周刚心头一震，回过头来，说道：“不行，玉芳！离高考越来越近了，你不能走！俺成绩比你好，耽误几天没啥。但你不行，你必须踏踏实实地在学校呆着！知道不？”
玉芳：“周刚你听我说，你是独生子，家里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但是我不同，我还有弟弟，我弟弟成绩比你还好，将来肯定能考上比咱俩更好的大学！我爹妈供我们姐弟俩上学太辛苦了，有我弟一个大学生就足够了。我是女孩，我怎么着都行！让我跟你去吧！我帮你照顾你爹，你好好复习！”
这话从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嘴里说出来并不稀奇，从一个十八岁的农村女孩嘴里说出来更不稀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这并不是周刚希望看到的，他怎能因为自己家庭的变故而剥夺玉芳的大学梦？
他忍着眼泪，扶着玉芳的肩膀。“玉芳，你必须留下来……爹妈供你上学不容易！这眼看要熬出头了，你因为俺放弃了上大学，你让你爹妈心里怎么想？你对得起他们吗？你让俺以后哪还有脸见他们？”
玉芳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头扎进周刚的怀里。
“周刚……我怕你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刚抹着眼泪，抱着玉芳说：“好玉芳，不哭，你听俺说……俺答应你，坚持复习，考上武大！你也要答应俺，在武大等俺！咱俩要一起上大学，一起毕业，一起上班挣钱！俺还要娶你当媳妇，你鼻子歪了，除了俺没人要你的……”
两人抱头痛哭。
就这样，十八岁的周刚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校园，离开了玉芳，离开了美好的初恋，离开了近在眼前的大学梦……
天真的周刚怎么也想不到，天意弄人，这一走，从此风云变幻，星移斗转。再见玉芳，不知何年何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