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满娘深情

24 满娘深情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耀宗一直在和父母斗气，没怎么和他们说话。他也很少在家吃饭——他以排解心头苦闷为由，整天外出走亲访友去了。

谢宏琇夫妻俩心想，如果现在还死死地把儿子困在家里，也担心将宝贝儿子逼出个三长两短来，就由着儿子整天外出散心，只是一再吩咐两名家人跟着谢耀宗，注意好谢耀宗的人身安全就是。

而谢耀宗呢，却以他自己的方式，暗暗与父母强加给他的命运抗争着——

每次离开家门较远之后，谢耀宗就对跟随的家丁们说：“不用你们陪了，我就在附近的同学家玩，你们就随便玩耍吧，晚上我们再一起回家。”他们都知道耀宗少爷最近心情不好，也不再强跟，也乐得让自己自由玩耍。

撇开家丁后，谢耀宗直奔附近的租户家——为了培养儿子的治家理财能力，谢宏琇老早就让儿子去佃户家收租了，所以，谢耀宗对自家佃户都比较熟悉。但是，因为这次是背着父母偷偷收租，他不敢去附近的佃户家——怕走漏消息，只能去离家较远的地方收租。

然而，几天奔忙下来，租金收取得并不顺利。因为还没出正月十五，多数佃户家没想到少东家会来得这么早，因此大多佃户家的租金准备得并不充分。于是，谢耀宗改变了策略，遇到一些较富足的佃户人家时，谢耀宗则向对方提出：如果连交三年租金，可以按八折降减部分租金。于是，但凡想得出办法的，或借或挪，都连交了三年租金。只要收取了对方租金，谢耀宗都会极其认真地写下收据——某年某月某日，收取某某家哪年至哪年的租金。临走前，他一再吩咐佃户好好保存收据，以免老爹再来重收……

偷偷忙乎了七八天，谢耀宗倒也收到了600多圆大洋，但离他1000来圆的预算还差一大截——每年学杂费与生活费需要两百来圆，漫长旅途的车旅费、路上开销总得一两百吧，还有三年的衣物、伙食、伤寒感冒等也得准备一两百圆吧，怎么说也要千把圆才行啊！可是，能收的租金都收了，能想的办法全想过了……

怎么办？眼看离到校集合的日子只有三四天了。谢耀宗急得心急火燎，却不敢声张，因此，内火沸腾，使得他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口中起泡……

夜里，睡在左侧一楼厢房的谢耀宗实在睡不着，就翻身下床，点上油灯，随便拿出一本书来胡乱消磨着时间。突然，纸糊的窗棂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用宝，还没睡吗？我是满娘，你开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谢耀宗赶紧起身将门闩轻轻拉开，只见满娘肖瑞仙迈着小脚轻捷地走了进来。

“满娘，您……”谢耀宗还没来得及提问，肖瑞仙紧张地将身后的门关上，小声说：“用宝，别作声。我知道你现在在急什么，你这些天的事我都知道……这是我平常积攒的两百来块钱，满娘我只有这么大的能力……”肖瑞仙说着，从胸襟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来，递给谢耀宗。

小布包温温热热的，谢耀宗的热泪哗啦啦淌了下来：“满娘，我……我……”肖瑞仙继续说：“用宝，你跟满娘说实话，你现在还差多少钱？”

“还差一两百吧。不过，我想，省着点用也够了。满娘，我还会去想办法的，您不要担心……”在偷偷收租的这些天里，谢耀宗只把一丁点消息透露给大哥耀荣，想不到传到满娘耳里，她会这么上心。

肖瑞仙站在桌边想了又想，最后，她狠狠地抿了一下嘴，把手上一枚戒指褪了下来，近乎横蛮地塞进谢耀宗手里：“用宝，出门在外，尤其是出远门，钱多带是胆，这枚戒指你好好拿着，急需钱用时，你就把它当了吧。但是，用宝，你一定要记住：这枚戒指必须当四五百圆大洋才行。”

谢耀宗哽咽无语，他“扑嗵”一声跪倒在肖瑞仙的脚下……

此时的谢耀宗，并不知道这枚戒指竟然是五叔当年给满娘的情戒、婚戒。肖瑞仙一直像固守着对谢宏琦一生的挚爱一样保存着枚戒指！而今天，为了侄儿的学业，她却将它拿了出来！更可惜的是，在随后几年的漂泊颠沛中，谢耀宗竟然将这枚戒指弄丢了！

谢耀宗这一跪，说我联想到我小时候亲眼目睹的一幕：

那是20世纪八十年代初拨乱返正以后的事了。我们整个大家族在攀溪办喜事，具体是办什么喜事我已记不清了。当时我父亲谢耀宗已六十出头。记得我大伯耀荣的儿子阶森在酒桌上喝醉了，大耍酒疯，让周围人看起来极为不雅。阶森当时已四十几岁了，都做外公了。我父亲见阶森酒后言行不轨，中伤亲友，就扬言要打他。可我父亲还没动手，阶森自己却乘着酒劲一把跪在我父亲脚下，一边连声说“我该死，我该打！”一边涕泪横流地连抽自己的嘴巴，亲友们拦都拦不住。我五奶奶肖瑞仙听到院子里吵闹得很凶，出来一看，以为是我父亲把阶森整成这副模样，就骂我父亲道：“用宝，你太过分了，看我今天打你不……”

我父亲也觉得自己对这个老大不小的侄儿出言过重，太不给已做外公的侄儿的面子了。因此，我父亲立即跪在五奶奶脚下：“满娘，如果这次我做错了，您就得打我，如果您不打，我心里难受……”我父亲当时也是泪流满面的，他将“满”字说得较轻，“娘”字却喊得格外重！

是的，此生，我父亲把这位满娘看得比亲娘更亲、更敬！解放之初，我祖父被老百姓“**”之后，50多岁的祖母肖电云改嫁了。而肖瑞仙20来岁就为夫守寡，解放后，更是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身体与精神的极端摧残！她却一直坚贞如玉地独自挺过来了。更为关键的是，我祖母拼命掐断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次实现志愿的机会，我五奶奶却都是那么倾尽全力地支持他。尤其后面的那一次（后文会着重写到），我五奶奶甚至与我祖父母完全闹翻了脸！——但毕竟不是她亲生儿子，她回天无力……

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肖瑞仙对谢耀宗的爱，远远超出了谢宏琇夫妇给予他的那种狭窄的溺爱……

为了不牵累满娘肖瑞仙及大哥耀荣，当夜，当满娘离开后，谢耀宗将所有必需的钱物、用品等紧紧捆扎好，偷偷扔到围墙外，然后借口到大院外散步，蹑手蹑脚地从围墙外捡起自己的包裹，然后一路向山外奔跑，跑出两三个山包之后，他将包裹藏在路埂底下的一处草丛中。包裹掩藏妥当后，谢耀宗又若无其事地返回孝义庐大院。这一夜，谢耀宗终于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