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分崩离析
砀郡，雍丘城。
从衡山郡到颍川郡，再到砀郡，李由率领着部下节节抵抗项羽的大军。李由乃当世良将，他并不惧怕项羽，当他接到章邯指令，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拖住项羽，使其无暇分身。
李由的确很会打仗，他步步为营，撤退时井然有序，有着完全掌控局势的能力，使假溃不会演变成真败，更使项羽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只是现在，李由已经退到砀郡的边境雍丘，雍丘为春秋时期杞国都城，城高池深，面对项羽步步紧逼，李由决定死守雍丘，为章邯彻底击垮项梁争取时间。
雍丘城上，李由身披甲胄，望着落幕的残阳，眼中却充满了悲愤之色，就在今天，咸阳传来令他震惊心痛的消息，他的父亲，大秦的丞相，李斯竟然被天子下狱！
下狱的理由有很多种，但给李斯按上的罪名是谋朝篡位，其中有一条是李斯居心不良，默许其子李由长期任镇关大将，拥兵自重，篡位之心昭然若揭。
这是何等的可笑！
这又是何等的荒唐！
他父子二人为大秦呕心沥血，李由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即使父亲下狱，那也是天子受到蒙蔽，被赵高等奸人所害。
数十年来，父亲对大秦忠心耿耿，大秦如今的一切，可谓皆由父亲亲手创立。从协助始皇帝吞并六国，海内混一，到创立郡县制，逐步统一度量衡，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有哪件不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彪炳史册。
李斯家族是秦国最为显赫的贵族。李斯所有的儿子娶得都是大秦的公主，李斯所有的女儿都嫁给了秦国的王室公子，李斯家族已经成为秦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李斯家族的忠心连上苍都能感受到，更何况是当今天子！
为了坚守雍丘，李由在夜里很少睡眠，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
他对部下言道：“传令下去，今夜出城迎敌。”
他的声音无比沙哑，却依旧充满力量，那是股悲愤的力量，部下们丝毫不敢质疑李由的决定，躬身领命而去。
当夜，苍白的月色之下，空旷的原野上，李由完全不顾部下的反对，身先士卒冲进项羽营中，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拉开。
李由，这位悲情的将军。
他挥舞着手中长剑，发泄着心中满腔的愤怒！
他要用心中的热血，去证明他对大秦无限的忠诚！
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告诉天下人，李家绝不背叛大秦！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由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汗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鲜血早已染透了征衣，他悲愤地呼号着，已经陷入楚军重围之中！
一开始，对于今夜突袭，其实李由从内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项羽兵团围攻雍丘数天，应该兵困马乏，当乘其不意，攻其无备。
李由当属那个时代最为出色的战将之一，可惜他生不逢时，并且严重低估了项羽，而项羽却是那个时代的战神！
项羽的军队身经百战，面对最初偷袭，将士从一丝慌乱中很快回过神来，在项羽的指挥下，集中优势兵力，一步步将李由的部队分割包围。
结局是注定的！
李由身中数刀，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被项羽杀死，手下部众更是无一人降楚。在项羽波澜壮阔的短暂一生中，项羽很少去尊敬对手，他的对手都被自己踩在脚下，唯独此次，项羽下令厚葬李由，并亲自拜祭了他。
或许从李由身上，项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位将军的忠诚、热血以及属于他真正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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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由战死，雍丘之战硝烟散尽，可是秦国庙堂之争却远没有结束。李斯虽然下狱了，可是没有二世皇帝胡亥的朱笔御批，没有无可辩驳的确凿证据，谁也不能定李斯的罪，因为李斯毕竟是秦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大秦朝所剩不多的忠臣们却逐渐消亡，右相冯去疾、将军冯劫早已被天子下狱，不堪忍受赵高之辱，自尽于狱中，其掌管的“黑冰台”名存实亡，重要成员唯恐牵扯自身，做鸟兽散。
现如今，赵高成为了秦国代理丞相，他将章邯那一份份献捷的战报不断地送到皇帝手中，胡亥欣喜若狂，庆幸着自己用对了人，从此又可以高枕无忧。胡亥更加信任赵高，他说了句赵高这辈子最想听到的话：“朝廷的事，爱卿就看着办吧！”
赵高微笑着受命了，笑容是那样让人不寒而栗，狠毒的眼神彷佛可以刺穿人心，想着蹲在狱中已数月的李斯，赵高心中明白是时候了！
狱中，遥想当初沙丘之谋，李斯追悔莫及，他恨自己太贪恋权势了，以至于利欲熏心和赵高联手合作废先帝遗诏，让本可以平稳过渡的帝国政权从此腥风血雨，波澜四起，就连自己也走上一条不归路。但李斯仍然抱有幻想，依旧不愿意相信是胡亥亲自下令将自己下狱，他想要面见皇帝，向皇帝当面陈述冤情，撕开赵高那虚伪丑恶的嘴脸。
可是很快他就尝到了苦头，当天子派人来询问他谋反之事时，李斯每每陈述冤情之后，都将受到狱卒们残酷地毒打，李斯老了，为相多年，身体的疼痛就算可以坚持，但自己遭受如此非人地对待，他丢不起这人，他的心都在滴血。
终于有一天，天子近侍又来询问李斯时，李斯已经麻木了，他不想继续述说冤情，不加思索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近侍记录下了他的言语，一边记，一边喃喃自语：“看来，赵丞相说的没错，没有冤枉他，李斯果然谋反，自己都承认了罪行。”
记完之后，近侍就摇了摇头走了。李斯明白了，这才是皇帝身边真正的近侍，从一开始，赵高就给他设置了圈套，现在无论说什么一切都迟了。
很快，皇帝的诏令下来，将李斯腰斩于市，屠三族。受刑时，想着自己一生追求功名富贵，名扬天下，到如今都成泡影，李斯忍不住老泪纵横，凄凉地对小儿子说：“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上蔡老家，牵着黄狗打猎啦！”
年轻时期的李斯，或许想到自己老来会有很多死法，却从未想到是如此地悲惨、凄凉，惨不忍睹。那一刻，李斯也许明白，像他的老师荀子那样教书育人做学问，平平谈谈的一生，亦是种不错的选择。
李斯自死都不明白，他为何斗不过赵高，因为他只能算个投机主义者、政客，而赵高却是个真正的阴谋家、野心家。十个赵高加一块，都比不了李斯的治国之才，但论阴谋诡计，把好几个李斯放一起都难敌赵高。
扫除李斯，只是赵高实现心中目标的一步棋，他的目的是完全独揽朝政，最后坐上那象征天子之位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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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已经记不起有多少时日没有上朝了，但是他很放心，因为有赵高在，大小事务都会处理的很好。
今天清早，当胡亥正愁着今个该玩些什么的时候，有近侍匆匆来到望夷宫，说赵丞相希望陛下早朝，因为发现了祥瑞。胡亥听罢大喜，宫里都玩腻了，正好瞧瞧祥瑞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于是急忙洗漱之后，带着近侍来到咸阳宫正殿。
大臣们分列两班已经早早地候着了，胡亥发现好多陌生的面孔，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少，但他并未往深处想，只要有师父赵高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一会儿，群臣参拜之后，宫廷内侍牵来一头梅花鹿，确切地说是一头极其平常的鹿，皇室猎苑中不知有多少。胡亥睁大着眼睛，心里有些迷糊，一脸疑惑的问道：“赵高，这就是你说的祥瑞？”
赵高道：“是的，陛下，这是一匹头上长着角的马？难道不是祥瑞吗？”
胡亥见赵高说的一本正经，扑哧笑出声来，言道：“师傅真会开玩笑，明明是头鹿，竟然说是一匹带角的马？”
赵高依旧微笑着说道：“陛下说是鹿，而微臣说是马。不如这样吧，既然陛下与微臣各执一词，那么不妨问一问阶下众臣，认为是马的，就站到微臣左边，认为是鹿的，就站到右边。”
不等胡亥说话，赵高提高了嗓门，说道：“开始吧。”
随着赵高一声令下，哗！哗！群臣大半站到赵高这边，只有极少数大臣选择了右边，满脸悲愤之色。
还有些大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他们明白选择右边的下场，但又不愿放弃身为人臣的原则，只能无奈的假装，自个老糊涂了，不认识是鹿还是马了。
胡亥再次睁大了眼睛，他虽只有二十几岁，贪玩，荒淫，甚至无道，但他并不愚笨。他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望向他的老师赵高，赵高依旧那样眼神**的笑着，但胡亥从内心深处泛起了深深的寒意。
“退朝、退朝！”
胡亥头也不回的逃出了大殿，此刻，他已经明白赵高究竟想获得什么？
胡亥是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试问放眼天下，有谁敢把皇帝怎么样，没什么好怕的！
赵高想要拥有绝对的权力，就给他吧！随他去吧！
朕只要属于自己的望夷宫、美酒、佳人、奇珍异宝，只要拥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外面的一切就交给赵高吧！他能满足朕的一切，朕为何不能实现他的愿望呢？
望夷宫仍旧弦乐飘飘，可咸阳菜市口却是刀光血影，李斯被腰斩后，数月之内，李斯的门生故吏，陆陆续续被牵连问斩多达数千人。就在连刽子手们都认为要歇息的时候，朝廷禁卫又押来了一批大臣，因为一头“梅花鹿”引发的血案，惹得观刑的百姓们都忍不住低声叹气、唏嘘不已！
大秦帝国最后一批忠臣干吏就这样玩完了。胡亥继位后，秦帝国犹如一架脱缰的马车，好在仍然有李斯等这样的能臣勉强驾驭。现在居然连车夫都没了，只能跑到哪算到哪了，即便前面是万丈深渊，它也只能一头冲下去。
明眼人都知道，大秦帝国已经彻底分崩离析，想不亡都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