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离死别（二）无法治愈的伤
（二）无法治愈的伤
1
醒来时，躺在医院。身上多处烫伤，裹着纱布。
里奇来看我。“珍儿呢？”
他捂着脸蹲在地上哭。
马海因和冯里德来看我。“珍儿呢？”
他们流泪。
李教授来看我。“珍儿呢？”
“唉……”他叹了口气，抹着眼泪，摇着头，走了。青儿陪着我，但不说话。知道不说比说好。
不一会儿杏子跑进来。“爸，你快去看看，贞子大姨她……”
我坐起来，青儿扶我。来到隔壁病房。
贞子的脸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她拔掉了输液管，手里拿把手术刀对准自己颈部。
我知道不能去硬夺。她有功夫，不夺还好，一夺反倒容易伤人。最大的可能是她猛地推开众人，然后快速刺向自己……
我让大家出去，我来劝她。大家退到门外。
我在她床边坐下。“贞子，当时我想和珍儿一起去死的时候，是谁死抓着我不松手，还把脸弄伤了？”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还记得你当时说的话。你说一定要记住珍儿说的话，一定要好好活着，等她……”我的喉咙塞住了，无法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不相信自己说的话，那就是在骗我，你当时就不该救我，让我去和她一块儿死，多好！”
“不！珍儿不会死，永远都不会！”
“那就对了。那你也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要活着等珍儿。如果珍儿回来见不到你，她会怎么样？”
她哭了起来。
“所以，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我也去死。其实应该是我死，你应该活着。是我害珍儿掉进了那个……”
“不，未然，你不能死，坚决不能！”她用力抓住我胳膊。
“那，我们先都不死，先把伤养好，然后一起去找珍儿好吗？”
她点点头。把手术刀交给我。
2
杏子进来，不住地抹眼泪。“你要是好些了就赶紧回去看奶奶，她病了。还有伊莎贝拉大妈、妮娜阿姨，都病了，伊莎贝拉阿姨总是揪自己的头发，说是她害了珍儿，头发都揪掉好多……”
我无法再躺在病床上。让青儿给我找件宽大的风衣，把自己包裹严实，溜出医院，先去看望爸妈。
一进门，见妈躺在床上，爸和一群孩子都在，个个落泪。
妈一见我就哭。“我的珍儿啊……”
老爸见到我有些生气。“未然呀，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不好好保护她呢！”
“爸！……”我放声痛哭。全家哭成一片。
我把贞子说的话学给爸妈听。说，说不定真的有一线生机，因为珍儿从来不打诳语。如果她没把握，不会在那么危急的时刻还说那样的话。
大家都觉得有理，悲情稍松，我赶紧让莎莎和我一起去看伊莎贝拉。
一见面伊莎贝拉就大哭，说是她害了珍儿，她真的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了。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在劝她。
我们认识一百多年，我从没见伊莎贝拉如此伤心过。半边头发被她扯落，露着血红的头皮，嗓子沙哑，完全是哭喊的结果。
我强忍眼泪。
“伊莎贝拉，你听我说，当时那种情况，换作是我，也会去救，如果换作你伊莎贝拉，也会去救，不是吗？而且……她最后其实是为了救我才……所以，你不要太自责……”
见她心情稍有平复（其实是哭累了），就把贞子所说对她复述一遍。
她突然坐直身子，想了想，站起身，让她儿子给她拿件外套和一张大头巾。
“走，我们去看妮娜和贞子。”
妮娜的眼睛哭肿成两只大桃子。我把贞子的话重复一遍。她跳起来。“走，我要听贞子亲口对我说。”
她们见到贞子脸伤得特别重，都哭了。
“都是我害的……”我嗫嚅着说。“还有珍儿也是我……”
“贞子，快告诉我们，珍儿当时是怎么说的……”
贞子猛地坐起身。“她当时把我用力往外推的时候，大声喊着说‘一定活着，一定等我’……”
伊莎贝拉突然笑了，边哭边笑。
我不敢说我明明看见珍儿掉进……
我不相信珍儿还活着，即使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机器人，掉进能够把石头都融化成水的岩浆当中，还能够存在吗？
我想，等把爸妈还有贞子他们安顿好，我就会随珍儿而去。决心已定，反倒不再有那种痛彻骨髓的悲伤。
伊莎贝拉、妮娜说她们陪贞子，让我回病房休息。
3
整个基地沉浸在一片悲伤当中。
我接受大家的慰问和安慰，但不再流泪，也不再表现悲哀。
里奇发现苗头不对，赶紧给李教授说。李教授找到我。却不知该如何劝我。他知道我是个死脑筋，尽管生性柔弱，但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或许只有工作能够减轻我痛苦。于是李教授再提地球3计划。仍然让我带领未然工作室负责此事。里奇、詹姆斯、大卫、阿里、约翰、张东江……他们都来作我的组员。不时拿问题来和我讨论、商量。我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非常感激他们。但是……
我提议让我一人先去地球3实地考察……我说单程差不多要140年左右，来回接近300年，这个时间对我正合适。
他们明白我话的意思。都摇头。
我总是放心不下贞子，她向来是个“死硬分子”，又是珍儿的“死忠”。我一直怀疑她说的那些话是否真是珍儿说的。如果不是珍儿说的，那她编出这段话来用意何在？所以又不像是编的。
可是如果珍儿真的说了那样的话，她贞子为什么又要自杀呢？是因为毁容？不对，她不是那种把容貌看得特别重的人。那是不是说明珍儿没说过那样的话呢？……
4
贞子出院后，整天恹恹，无精打采，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一天傍晚路过她房间，我怕她又是一天没吃喝，上去敲门，无人应答，再敲，还是没声音。我心一紧，用力把门撞开，只见贞子仰躺床上，满地是血……
贞子被救过来后，仍然一副虚弱歪倒的形象，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非常担心，让孩子们轮流过来陪她，还让伊莎贝拉和妮娜多劝劝她。
一天傍晚，我见她一人拖着脚步往基地外走。悄悄跟在后面。没想到她去到基地外的一面深湖，径直向水深处走去。我扑过去救她，结果差点儿没把自己淹死，我不会水。反倒是她救了我。躺在水边空干了肚子里的水，我坐起身。
“贞子，你听我说。我已经决定跟着珍儿去了，而且早就下定了决心。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那么做，主要是不放心你，还有爸妈，还有那些孩子。我现在求你一件事，你代我好好照看孩子们，照顾爸妈，好吗？你让我安心地走。你不知道，我活着有多么痛苦难受……”
她盯着我看半天，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知道，孩子是她的软肋，她现在什么都能舍下，唯一舍不下的就是孩子。
我背起她往回走。心里踏实多了。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实行自己的计划了。
我不会自杀，因为那是一种浪费和不值。现在基地里不是有一套换体设备一直都没有使用吗？我去换体多好？换了体就不会再有感情，我就不再会因为思念珍儿而伤痛不已。同时我还能工作，尤其在机器人全部撤离之后，基地最缺的就是机器人，能以一个机器人的身份继续为基地工作，当然是我最好的归宿和结局，这比自杀不知强过多少倍！
对那套设备我以交流工作为名，已经考察研究过好多次了。对使用方法、程序了如指掌。
之前之所以一直未实施，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安顿好贞子、孩子、爸妈。现在贞子应该同意帮我照顾他们了。如果她照顾他们，她就不会丢下他们自己去死。这反倒是救了她。
我想等她情绪再稳定几天，再和她谈一次，然后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