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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运河芦花红

第十八章 民族大义

让我星火伯伯那么一提醒,张庆余仔细一回想,他们两个人之前还真有过照面。虽然尽是些不堪往事。

那事要说起来就早了,那会还没有我呢,还在南边那个叫南昌的城市闹起义之前。那会,张庆余的部队接到命令,到处抓捕赤色分子,“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的口号,就是那时叫响的。

几乎就是一夜间的事,过去相互之间还以“同志”相称的两拨人,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当时,张庆余奉命带着一百多号人,围了一个通县城里的四合院,抓了六七个共产分子,然后关进了西门附近的临时监狱。

张庆余现在都还记得,那监狱里有一棵高大的槐树,那季节还长着嫩芽,飘着槐叶香味。他当时在值班,看着窗外的槐叶,还想着槐花开了炒个鸡蛋什么的,或许是挺香。可是,看着看着,那些槐叶间就突然冒出个人影来。那个人影一出现,冲着坐在窗前的他就是一枪。如果不是躲得快,或许就没有现在的张庆余了。

那天出现在槐树上的,就是我星火伯伯,因为他的同志被逮捕了,所以他单枪匹马就去救了。之前,他正好外出办事,没有参加支部会议,幸运没有碰上抓捕。但是血气方刚的星火伯伯决定不一个人苟且偷生,趁着夜色,仗着地形熟悉,就悄悄地从老槐树延伸到墙外的干枝上爬了上来。没想到,他刚爬上槐树,就让眼尖的张庆余给发现了。

枪一响之后,十几个看守的士兵就冲了上来。没想到,这些士兵集中冲出来,倒是正中了我星火伯伯的下怀,他掏出两颗手榴弹,往那些笨得不行的傻蛋中间一扔,当场就撂倒了一片。然后,他连还在四处纷飞的弹片都不顾,跳下槐树就冲了进去,正好与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张庆余打了个照面。

这张庆余能够当上团长,说明他也不是熊包,两个人距离如此之近,连开枪都不开不了,所以,就你一拳我一脚地对打了起来。我星火伯伯那是什么功夫啊,虽然是通县粮草兵的后代,但也是和咱河神家沾亲带故的,是张湾有史以来第二号汉子。咳咳,不用问,第一当然是我太爷爷嘛。所以,在两个人的对打中,我星火伯伯自然是占了上风。

然而,故事的结尾比较惨烈。我星火伯伯虽然打赢了张庆余,成功把他打得抱头鼠窜,但是,在他砸了临时监狱的锁想带着同志离开时,刚跑了的张庆余却带着他的手下从外面开始反扑了。经过一场浴血奋战,星火伯伯和两个同志逃了出来,但是有四名同志却在半路上牺牲了。而且,张庆余手上沾的**人的血,可不是只有那些。

因为两个人曾经面对面对打过,所以,一见面就都认出了彼此。有句老话说,仇人相见,那叫是分外眼红。可是,这会两个冤家对头在保安大队相遇,却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滋味。

往事依依在目,此刻,张庆余的脸色通红,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来。“这天,闷热了。”张庆余擦擦额头上的汗,尴尬地笑了笑。

星火伯伯当然知道张庆余出汗是为什么,但是,他却抻出他那有力的大手:“张大队长,幸会,我相信,我们的这一次见面会很愉快,并且会是富有成果的。”

握着我星火伯伯的手,张庆余知道了什么叫“民族大义为先”,什么叫“**人的胸怀”。

“日本军国主义的猖獗,只是暂时的,而民族解放斗争的胜利,却注定的。这是历史的经验,也是人类邪不压正的大同。所以,我希望张大队长能够挺起胸膛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做一个让祖先能够原谅的回头浪子。”

星火伯伯字字掷地有声!

在我星火伯伯的忼慨激昂的话语里,张庆余一直低着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握着我星火伯伯的手也逐渐加力:“我就是想和你们**人见个面,给我指明个未来的方向。毕竟这是一万多名保安队兄弟的性命,我张庆余死无所谓,但是这帮兄弟我得负责。”

“那我也说句实话,我张星火最大白天闯你保安队,也是为一万多名保安队兄弟的前途命运而来。眼下,你们能够做到的,就是尽快起义,向临近的二十九军部队靠拢,回到抗日救国的道路上来。”星火伯伯就点了张庆余的要害,“你千万不要对伪政府抱有期望,更不要去给日本人当炮灰,否则不仅仅要成为民族的罪人,我敢肯定,你们一样性命难保。那样一来,你们是死也不会眠目了!”

因为是安全的考虑,张庆余没让我星火伯伯再多逗留,而是给了一张特别通行证,让星火伯伯赶紧离开。他们两个约好了,三天之后,等张庆余与张砚田商量一下,如果决定起义,他们就去找我星火伯伯再商量有关事宜。

然而,三天过去之后,张庆余那边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我爹传回来话说,张砚田认为时机不成熟,等等再说。事实上,是他们两个还对伪政府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还指望日本军队与二十九军的战斗形成僵持之后,日军会退回到之前的防区去,他们还是在所谓的非军事区得到**之地。

听了我爹的消息之后,星火伯伯一拳就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碗都磞得老高的。

“你回去,继续注意密切观察保安队的动向,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赶紧就送消息过来。”沉思了良久之后,星火伯伯对我爹说道,“尤其是殷汝耕这次参加军事会议的文件,看能不能搞到手。”

“嗯,按照会议安排,应该是今天晚上就结束了,那我抓紧回去。”

我爹还放着小长假呢,本来答应下午带我去苇荡子里抓虾的,但看他说这话,我知道是不成了。不过,我只是拉了一下他的裤子,没有哭闹。

我爹看了我一眼,就把我扛到肩上,叫了一声“骑大马啰”,就在院子里转了起来。这是我记忆中,我爹给我当大马骑最美的一次。我的眼睛可以穿过院墙,看到满荡子青青苇叶,那些一向挡着我眼睛的苇叶子,一下子都长得比我矮了。我喊着“驾驾”的驭马声,像是大将军一样在院落驰骋。

“娃,爹得走了,你下来吧。”我娘看了看天色,就把我抱下来,把一个装了鼓鼓囊囊东西的布袋子挂在我爹的肩上,柔声说道。

“真像当年我送你爷爷。”已经不太轻易站起来了的我太奶奶看着我娘的样子,砸了砸嘴,说道。

当然,当年我太奶奶送我太爷爷回去,是在月光之下,芦花儿更加雪白,映在运河水上,像在唱一首歌:

运河水摇芦花开,

鱼儿也唱丰年景,

谁家的媳妇新啊,

穿着花衣送郎行----

“那会儿啊,我真的是年轻,还信你太爷爷说的肯定会打赢八里桥那一仗。”我太奶奶又回到了遥远的岁月了,在她的耳畔,响起了从凌晨5点来钟就开始的炮声。

从张湾败退之后,僧格林沁就把骁骑营的统领全部都抓了起来。他很生气,气的不是仗打输了,气的是输得丢人。好好的情报信息,好好的战术安排,全部毁在那帮大烟兵手中。

在那之前,“红孩儿”营统领陈国瑞还曾向他提醒过,骁骑营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马背上打下大清江山的骁骑营,也不是那个曾经在西域大漠大败老毛子的骁骑营,而是一帮大烟鬼,一帮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的烟枪兵,拿什么力气去杀敌人。

那时候,僧格林沁还认为陈国瑞多虑了。那支领着大清朝军队最高俸禄的骁骑营,那支吃着最好口粮的骁骑营,不管怎么说,还是大清朝军队的最精锐部队。然而,他已经完全不知道旗兵之**,不知道养尊处优只会耍个杂哄老佛爷那个怪女人开心的旗兵之斗志焕散。

这一切,在他站在高高的指挥塔上,清清楚楚地看到后,已经来不及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就十几米开外射出的箭,居然射不进血肉之躯;他更想不出来,一个枪手拉个火绳,左摇右晃好几秒钟都拉不着火。一切都晚了,即便是把那些胖得像猪一样的统领们全都杀了,也来不及了。谁能想到,张湾打那么一仗,一个洋毛子都没打死!简直是笑话!

但是,没有了退路的僧格林沁,只能在八里桥运河一线构筑起工事,等待着血腥之战的到来。

然而,英法联军却没有给僧格林沁任何**之机,天刚蒙蒙亮,就发起了攻势。那一天京东的早晨,揭开天幕的,不是太阳,而是炮火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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