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在外面着急地等了半天,杰哥也安慰了我半天。
办公室的门一开,我就猛扑过去,文姐换了一件新衣服,估计是唐瑾的,她把外套还给杰哥,表示感谢。唐瑾随后走出来,对杰哥说:你就升任后勤部经理,主管送货业务。杰哥没想到因祸得福,他都做好被炒鱿鱼的准备了,乍闻喜讯,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呆滞了一会儿才连连致谢。
唐瑾笑着说:我早就听说你对小艾有意思,我可是把小艾当亲妹妹看待的,好好干,争取能早日配得上小艾。又对文姐说,小艾的事你也知道,因为家庭原因对这种事比较反感,不过她就是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
文姐笑笑,表示并不在意。
唐瑾这才对我说:安雄是吧,把文姬护送回家,别想着报仇,这个世界上从没有暴力能直接解决的问题,你的力量太弱小了,记住,你可以出事,但你还有需要保护的亲人朋友,你不是毫无退路的人。
我沉默地接住文姐,看文姐这样子,是开不了车的,而我不会开车,把文姐扶到本田的后座,我坐在驾驶座上犯了难。突然有人敲打车窗,我把玻璃降下来,是杰哥,他说:唐姐让我送你们回去。
本田启动了,我和文姐坐在后面,文姐疲累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不知道有没有睡着。杰哥把着方向盘,我说:谢谢你帮了文姐,杰哥。
杰哥笑了:没什么,举手之劳。他顿了顿,和唐瑾说了一样的话,小雄,你别怪小艾,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我没有说话,杰哥解释:小艾家里是书香世家,叔叔是人民教师,因为和一名女学生搅在一起,阿姨离家出走,小艾就从家里搬出来,拒绝叔叔的一切音信。后来,听说阿姨去了西南,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小艾最痛恨……他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形容文姐,索性沉默。
文姐轻轻张口:我明白,我不怪她,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也从没有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杰哥苦笑,这时已经到了公寓楼下,把车停进车库后,我扶着文姐下车,没想到文姐推开了我:我自己上去吧,小雄,去看看你姐,我不放心。
我不解地问:我姐怎么了?
你和我说过,刘思哲追求安静并不单纯,原本我还不信,现在想起来真有点不对劲。杰哥在一旁,文姐没有说得太露骨,不过我明白她的意思,看来她从平常的蛛丝马迹中终于觉察出刘思哲的诡异之处。
我点点头,但坚持把文姐送上楼,一直将她扶到卧室里躺下,才转身出门。
杰哥在下面还没有走,倚在本田车上吐着烟圈,见我下来了,把烟一掐:走,我再送你一程。
我没有拒绝,到了车上,趁着杰哥在打火,我说:杰哥,你为什么会同情文姐?
本田倒出车库,杰哥望向后视镜,转动着方向盘,淡淡笑道:我要是和你说,我第一次看到李文姬时,就喜欢上她了,你信吗?
我惊吓得差点蹦起来,良久才平复心情问:你喜欢文姐?
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也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见面时点个头。杰哥叹道,文姬是我的初恋,嗯,单方面的初恋,当我明白她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时,我及时刹车,没有一头栽进去。文姬或许从没有得知有一个不起眼的男生这样喜欢过她,如果我有足够的财富和权力,她就是我的,可惜我没有。
我想了想说:其实,更重要的是杰哥你没有在第一时间遇见文姐吧?
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杨子江已经伤透了文姬的心,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不输于杨子江的男人出现,只要用心,文姬不会一条道走到黑的。
我用我可怜的书本知识搜了搜,如果按照琼瑶一类的小说,爱情比一条腿更重要,爱情就是小三必胜,当然,琼瑶扶正之后,小三便很快成为万恶之源了,无论如何,琼瑶式的爱情必然天崩地裂,永不背弃。现实的话,我没经历过,所以不敢妄下论调。
快餐店很快到了,杰哥说:我陪你进去吧?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我觉得杰哥身为局外人,还是不要胡乱掺和。
我下车走进快餐店,直奔餐台而去——我已经看到了,由于客人不多,服务员大多闲着,姐姐站在餐台前,和台后的刘思哲有说有笑。
他们没有发现我,我对一个上来的服务员摇摇头,表示不用招待我。听两人的谈话内容,非常**,刘思哲说:下班后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姐姐犹豫着说:我现在借住在文姬家里,太晚回去不好,我还有一个弟弟,得照顾他。
你弟弟我见过,他已经那么大了,难道还不能自己照顾自己?诶,那是不是你弟弟?刘思哲已经看到了我。
姐姐回头,我摆出一个笑脸,姐姐的脸色变得古怪,似乎不太自在,这时有客人进门,她赶紧抢着去招呼。我走到刘思哲面前,冲他点点头:刘哥,又见面了。
你好,我们见过一次了。刘思哲露出职业的笑容,我听你姐姐说,你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我没有说话,刘思哲说:其实我是真心喜欢你姐姐的,你还小,可能还很依赖你姐姐,但人都是会长大的,你姐姐不能跟在你身边一辈子。
我面无表情地说:刘哥,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盯着他的眼睛,或者说,是声东击西。
刘思哲的脸色没有变化,可能是演技太好了,我继续说:姐姐对我来说,不止是亲人,更是我活下去的意义所在,我不会容许姐姐受到任何伤害,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可以。
刘思哲淡淡笑道:我不会让安静受到伤害的,你放心,你不要对我有成见。
我依旧没从他的脸上发现什么,看来他是天生的演员,最终我败下阵来:文姐家里出了一点事……
没有意外,刘思哲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关心,旋即隐没不见,我咬咬牙,不想在这里和他撕破脸:姐姐请一下午的假,文姐需要照顾,可以吗?
刘思哲是店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他不着痕迹地问:文姬家里出事了?她不是说感觉不舒服,所以才请假的吗?
我冷淡地说:她没病,就是被一只疯狗给咬伤了。我和姐姐都被文姐收留,文姐出了事,需要人照顾,我们姐弟俩义不容辞。
好,我知道了,安静知道店里的电话,什么时候能上班让她打个电话过来就行。刘思哲若有所思。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姐姐。
当姐姐听说文姐受伤后,掩饰不住地关心:文姬怎么了?
被一个泼妇给打了。
姐姐有些惊愕:文姬和我说过啊,她学过柔道,连健壮的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难道打她的人这么厉害?
姐姐别问了,文姐现在还在家里躺着,我已经和刘哥说过了,他准许你请假,由你照顾文姐,等文姐好了你再来上班。我不愿再纠缠下去。
姐姐向刘思哲投去询问地目光,后者冲她微笑点头,看他们默契的样子,不用说我昨天的话对姐姐没起任何作用。我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姐姐啊,就算我再怎么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们毕竟是姐弟,我能害你不成?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姐姐把工作服换了,和我走出快餐店,杰哥在车里冲我们招手,我对姐姐说:这是我的同事杰哥,他对我很好的。
姐姐冲他点点头,钻入了后座,我则进入副驾驶。
一路上杰哥都很沉默,到了目的地,姐姐先下了车,杰哥才对我说:好好照顾文姬,别看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她的内心很脆弱的。
杰哥,我感觉你挺矛盾的,小艾说你是直肠子,看来只是表面啊。
杰哥笑了一下,下车走出公寓,准备坐公交车回店里,还向后挥挥手。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踩着满地阳光,背影似梦似幻,仿佛要走向天堂。
我和姐姐相继走进家门,姐姐着急地进了卧室,我跟过去。文姐没有睡,她正在翻看相册,见我们进来了,把相册合上,放到床头柜上,微微笑着说:小雄,我只是让你去看看安静,你怎么把人也给我带来了?
姐姐上去坐在床沿,拉住文姐的手,见她嘴角还有些许血迹,眼角的乌青尚未消去,嗔怒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不和我说一声?你不是说你练过柔道吗?你都这样了,难道是和人比武切磋搞出来的?到底是谁干的,咱们报警,还有没有王法了?
警察可不管这样的闲事,又不能给他们创收。文姬反过来安慰姐姐,我没事,就是遇人不淑,休息两天就好了。
文姬,你对我们姐弟这么好,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我和小雄都会照顾你的。姐姐落泪,和文姐紧紧相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我到底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我到底有什么可以和你分享?
文姐不在意地说:别想这么多了,安静,还有小雄,你们不觉得你们一来,这个房子就不是毫无生气,而变成一个温馨的家了吗?
我悄悄退了出来,径直推开家门,下楼而去。
我走进了公寓下面的超市,转了一圈,停在刀具的货架前,选来选去,选了一把水果刀。结账出来后,我把水果刀揣到怀里,镇定地上楼,摸到刀锋的那一刻,冰冷触觉带来的,竟然是熟悉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在睡梦中听到姐姐的哭喊,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寻着哭喊走过去。源头在那个人的房间,如果我没有靠近那个房间,我就不会发现人世间最丑恶的一幕,更不会与姐姐被迫离开宋城。
当我看到姐姐无力地躺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哭喊,不过不敢太大声,用手紧紧捂住嘴,看到那个人对姐姐施暴而丧心病狂地发笑时,无边的恐惧向我袭来,我跑回房间,躲进被窝里瑟瑟发抖。然而,恐惧过后,就是一种不可遏制地愤怒,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那个人的憎恨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虽然那个人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打我,一直喝酒,从没有尽过他的责任,但我有姐姐。姐姐呵护我,我在姐姐的羽翼下成长,姐姐时常伤痕累累,我却安然无恙,每次姐姐出去干活时,都会小心地把饭菜温好,保证那个人起床时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我问姐姐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还要对那个人那么好?
姐姐说,无论如何,他养育过我,人这一辈子,不能忘本。
姐姐的善良如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我的整个童年时代。
在姐姐送我到学校时,我会拉着她的手,不想她离开,而那时候,姐姐都会摸着我的头,说一声:小雄还是没有长大啊,我是不能照顾你一辈子的。
罪恶冲击我的神经,姐姐的善良竟然换来了那个人的兽行,我不能原谅!不能原谅!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掀开被单,走进狭窄的厨房,目光搜寻片刻,便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我会做饭,但进厨房基本是为了洗碗,饭都是姐姐做的。如果论这个家里三个人谁对厨房最熟悉,无疑是姐姐,我把泡在水里的菜刀拿起来,慢慢向那个房间走去。
推门声没有引起他的警觉,甚至没有让那个人回头看一眼,姐姐却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手中的菜刀,她不可避免地尖叫起来:小雄,你要干什么?赶紧回去睡觉!
那个人回了头,似乎没看到我手中的凶器,他的眼神是嘲讽不屑的,尽管我和他在血缘上的关系密不可分,但他没有给予过我一天温暖。
放开姐姐!我对他说。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出去,还是说,你也想尝尝你姐姐的味道?来,反正她也不是你亲姐姐,说不定你还能让她怀孕,你们结婚的话,我还可以继续……
我的刀已经砍了下去,利刃在他的肩膀上开了一道大大的豁口,疼痛应该使他清醒过来了。那一刻我是出奇的平静,猛地踏前一步,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菜刀狠狠剁进了他的心脏,鲜血如喷泉一般迸溅,我的脸上、身上都是鲜血,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的眼神凝固了,嘲讽之色依旧未完全散去。
姐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身上的人只用了几秒钟就完全成了一具尸体,而前一刻,他还在对她施暴。鲜血也溅到了姐姐的身上,她顾不上擦拭,干涸的眼泪奔涌而出:小雄,你杀人了!他是你的爸爸啊,你犯下这样的罪孽,我们还怎么有脸在世间活下去?
我推开尸体,跪到地上抱住哭泣的姐姐,我们抱在一起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尽管我们身上散发着恶臭的血腥味,但我们丝毫不去在意。终于,姐姐想推开我,我仍死死抱着她,姐姐说:小雄,你放开我吧,明天我们就去公安局自首……
我把手放在姐姐美好光滑的**上,不敢去看姐姐,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老式窗棂洒进来。我发誓,那一刻只要姐姐对我表现出一丝抗拒之情,我绝不会继续,姐姐不愿意的事,谁也不能强迫她,包括我。
但姐姐接下来没有推开我,我们这样保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终姐姐把我的手握住,轻轻地说:小雄,你该成为一个男子汉了。
那一刻,我热泪盈眶……
第二天,我和姐姐走进了公安局,姐姐替我揽下所有罪责,她对警察说:我的养父强暴我,我反抗时砍死了他,你们治我的罪吧,枪毙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那时候大陆警方虽然早已引进了指纹检测技术,但没有大规模普及,当警察进入现场时,血腥味依旧浓郁。姐姐脸色苍白,指认过后被送去了医院检查,确定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有多次性活动。
警方在周边走访调查,确定姐姐没有交过男朋友,连男性朋友都少,就是几个一起上班的工友接触比较多。姐姐的活动范围更是狭窄,除了家和工厂,就是附近的小超市、菜市场之类,所以警方调查取证很方便。
我和姐姐都不是很懂法律,法院最终给这场命案的定性是“**过程中遭被侵害者反抗,导致失血过多死亡”,认定姐姐为正当防卫,被判无罪释放。
走出法院的那一刻,我和姐姐相拥而泣。
我知道,我们可以正常地走在阳光下,不会受到任何约束。然而,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匆匆料理了那个人的后事,在姐姐的强硬要求下,我为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上香,掉了两滴眼泪。
养父**养女,尽管姐姐是受害者,邻居依旧在背后指指点点,工厂也辞退了姐姐,给的理由居然是“名声不佳”!我气愤至极,从没有见过如此无耻的工厂,姐姐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全世界不但不同情姐姐,反而都对姐姐冷嘲热讽?
无奈之下,我和姐姐只能选择离开宋城。
姐姐联系了一直想让她去锦城玩玩的小学同学,也就是文姐,心中忐忑地说明,想和我到锦城定居。文姐很热情的给了姐姐一个住址,欢迎我们和她住一起。
柳暗花明又一村,文姐在我和姐姐被世界抛弃的时候,向我们伸出了援手,让我们毅然放弃家乡的一草一木,决定逃到千里之外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等我从回忆中醒来,我已经站在家门口不知多久,进去后,姐姐从厨房探出脑袋:小雄,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胸口闷,出去散散步。我看看天色,又看看表,离晚饭时间还早。
姐姐端了一碗粥从厨房里出来,进了主卧,随手把门带上,我听到文姐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喂我,你去和小雄说说话吧,自从来我这里,你们姐弟不在一个地方上班,吃饭之后小雄直接回房。听说你们姐弟感情挺好的,我看小雄有点闹别扭,你和他谈下心,小雄这时候受环境影响很大,别生活好了,你们姐弟却感情淡了。
我走到沙发上坐下,等姐姐出来,一直到十分钟后,姐姐才不情不愿地推门而出,并轻轻将门带上。她看到了我,在犹豫要不要过来,我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姐姐终于还是选择坐到了我的对面,嗫嚅着说:小雄,我想和你说,我和刘思哲……
姐姐,不用说了,我不同意。
小雄……
姐姐,你答应过我的。我说,我的手还在衣服里,刀锋在我的指腹间摩挲,从小到大,你一直在照顾我,你说的话我都听,都信,你从来不会骗我,为什么你这次不能遵从你的承诺?
姐姐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终于说:我觉得刘思哲不错,你是误会他了,而且这是我选的,无论最后的结局怎么样,我都能承受。
姐姐,你真的能承受吗?
是,我可以。姐姐说,她的面庞坚毅而沉静,从我记事以来,我就知道,这是她最美的时刻。
你不能承受的,你不会明白我为什么阻止你,我最爱的姐姐。我在心里痛苦地想,手在刀锋上加力,能感觉到破了,血在衣服里汩汩流淌。
小雄,你该长大了。姐姐说,文姬在锦城的朋友不少,有时间我托她给你介绍一个好女孩吧?
我让手指的锐痛和心脏的钝痛交融在一起,笑了笑说: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过两天我找她表白,我想她会接受的。
姐姐高兴起来,立即作为家长发起一连串地询问:真的?家是哪里的?多大了?你怎么认识的?漂不漂亮?脾气怎么样?
林林总总,我一一笑着回答,不知道的一律摇头,姐姐说:你连了解都不了解,还是要慎重,要是你们在一起谈了一段时间不合适,对你们两人都是耽误。
又不是结婚,谈恋爱本来就是这样的,哪可能一开始就找到对的人?
说的也是,你能这样想,我就很开心了。我和刘思哲不也是这样,我们到最后能不能结婚不清楚,重要的是先在一起相处,省得匆忙结婚了又不合适,还得离。
我望着姐姐欣慰的脸庞,疼痛始终让我保持清醒,我分明看到,我和姐姐之间拉开了距离,再不是从前亲密无间的样子。
姐姐,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