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带奶
单良仁回到生产队里当了会计兼保管员。
他把嫂子一家和自己的家伙了起来，在整个单家大院里，单良仁是一家之主。要养活整个十口人的大家庭了。他把家庭做了详细的分工，佟海莲因为身体不好，干不动体力活，负责做全家人的饭菜，和照看所有的孩子，桂英到生产队里上了班，顶一个劳动力挣公分。因为单良仁整天要忙碌生产队里的工作，家里挑水砍柴等这些重活就都要佟桂英来做了。同时桂英因为心灵手巧，擅长女红，要负责给全家人做衣服，鞋子，每一年一茬夹鞋，一茬棉鞋都要桂英一针一线的缝制出来。桂英是个崇夫狂，对丈夫唯命是从，丈夫安排的一切她都任劳任怨的去做。白天要去生产队里上班，就要用晚上的时间来做，常常要伴着柴油灯熬到三更鸡叫而毫无怨言，一群孩子都给穿的干净利落。
伙起来的第五个年头，桂英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单良仁给取了名字叫单茵和单慧。
佟桂英一看是两个女娃就有些失落了。她说：“要是两个男娃该有多好？两个女娃将来养大了还要送给人家过日子去了！都怪你，当时生单美的时候，本不应该让我娘家给买摇车的，可是你却偏偏的就让我娘给单美买了个新车。这不就给你悠来了一炕的女娃。”
在满族人习俗中，满族人家的女娃在结婚之后，生了孩子，母家都要给送一个摇车，但是送摇车是有讲究的，必须要在生男娃的时候才有资格给买一个新的。理由是就怕悠来一炕的女娃。重男轻女啊！如果第一个生的女娃，或者接二连三生的都是女娃，那么娘家也只能给弄一个旧的摇车先用着。至于买新的，只能是生了男娃才可以的。桂英生单美的时候，桂英的母亲本来也计划把自己家的旧摇车拿过来先用着。但是单良仁是个女儿奴啊！在他的眼中，男孩女孩都一样，甚至女孩倒更是让他欢心。所以生单美的时候，单良仁打破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习俗，非让丈母娘给单美买一个新的摇车。
但是单良仁却不像桂英那样悲观，反却高兴！他说：“我喜欢女娃，女娃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是爹妈的小棉袄啊！就算是她将来长大嫁到了别人家，她也是时时刻刻的将咱们挂在心上的！”单良仁说着就把两个女娃抱在了怀中在地上舞蹈。
孩子生了四五天，桂英就是一直不来奶，孩子饿的哇哇哭，大人急的团团转。这要是一直就没有奶了，这两个孩子怕喂不活啊！想到这些，一家人就更心痛不已。
第六天头上，佟海莲到生产队里找单良仁，要拿一些高粱米，压点面，打点糊糊喂孩子。
佟海莲一走进生产队，就见一群人围在牲口圈旁边，议论纷纷，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原来是一头母驴下崽了，大家伙高兴着呢！
佟海莲也走过去看了看，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就在几天前，村里的刘长红牵着这头驴去自己家的大院里压过碾子，原来那时候母驴肚子里怀着崽子呢！是不是让那怀孕的母驴把桂英的奶给带走了？！
佟海莲赶紧跑去找刘长红，让她给桂英送奶。刘长红正在地里干活，一听说是那怀孕的母驴把桂英的奶给带走了，就赶紧扔下锄头，跑回了家，做了一大碗小米粥，把家中攒了十来天的六个鸡蛋都给煮了，埋在小米饭里就给桂英送奶来了。
满族人是有带奶的说法的。就是满族女人怀孕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是不可以有怀孕的女人到家里来的，说是这样就容易把孕妇的奶给带走了，孕妇就没有奶孕育自己的孩子的。
一般一旦要是有孕妇不小心去了产妇的家中而恰巧产妇的奶又没有了，那就是按照老祖宗的习俗给送奶。送奶就是要给孕妇做一碗吃食，然后从自己家中走的时候就要一直呼唤着孕妇的名字，呼唤着给她送奶。然后一路上只能朝前走，不许回头，也不许和别人说话。
刘长红把生产过的驴先是牵到了自己的家中，然后就牵着驴，端着一大碗小米饭埋鸡蛋，从自己家里走的时候就一个劲的念叨着：“桂英啊，给你送奶来了！”“桂英啊，给你送奶来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小驴崽淘气跑到一边去了，母驴找孩子就忽然间的叫了起来。这可不行，送奶的时候，是不可以说话的，当然驴也不要叫。怕奶送不回去。于是刘长红赶紧把驴又牵了回去，重新从家里走，这一次她给驴带上了一个兜嘴，防止它半路上叫。当来到单家大院门口的时候声音就更高了八度，“桂英啊！给你送奶来了，你赶紧来接奶啊！”从大门口一直喊到桂英月子房的门口。
佟桂英听到喊声就起来在屋子里等待着，刘长红把一大碗埋着鸡蛋的小米饭送到门口的时候，桂英就接了过去，说了一句：“我把奶接过来了！”就不再说别的什么话了，然后就转过身，回到炕边把“送回来的奶”吃掉。
送奶的人刘长红也什么话都不能说，牵着驴转身就要朝回走，而且走的时候不能够回头看的。当然了驴也不能回头看。要是回头看，怕又把奶给带走了。
佟海莲就一直默默的跟在后面把刘长红送到了大门口。刘长红就回家去了，一路上都不能回头看，也不能讲话。
佟海莲顺便在大门外拾了一些柴火抱了回来，她刚一进门的时候却见单富从桂英的月子房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鸡蛋，仔细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吃的很享受，那叫一个香啊！
“哪来的鸡蛋？”佟海莲严厉的望着单富。
单富一见母亲，就赶紧把自己手中剩下的半个鸡蛋一下子塞进了嘴里，嚼了几口就赶紧咽了下去，生怕母亲能给抢走似的。
“我问你话呢？哪来的鸡蛋？”
“不是我要的，是老婶给的！”单富抻长了脖子把鸡蛋噎了下去，和母亲辩白道。
“那是给你老婶送奶的鸡蛋，是你能吃的吗？”佟海莲把怀里的柴火放到了厨房里，顺手抽过一根棍子就要打单富：“你都十五六岁了，怎么一点事都不懂呢？”
“是老婶给我的！不是我要的！”单富跑开了，躲开了母亲的棍子。
佟海莲没有追打单富，她进了佟桂英的产房就很生气的说：“那是给你送奶的鸡蛋，你怎么不都自己吃了，要是你的奶送不回来，你这一下子生俩，拿什么喂啊？喂的活吗？”
桂英说：“看孩子在跟前眼巴巴的瞅着，我怎么一个人狠心吃得下？单富这半年来个子窜的有劲，这孩子是开始长了，正是要吃的的时候啊！”自从桂英怀孕，佟海莲就把家里的鸡蛋给桂英攒着。桂英生了之后，每一天跟大锅三顿吃之外，还要吃一顿小米粥鸡蛋，一天四顿饭，吃两个鸡蛋。单富是个有心计的孩子，每一次看见老婶月子饭里埋着鸡蛋，他都会找个理由进去看看，老婶就会把一个鸡蛋掰开，给他一半。这一次因为多，索性就给了他一个，也让他过了过馋瘾。
毕竟是为自己的孩子好，佟海莲心中一股暖意升起，火气一下子就消了。但是她依然为桂英担心，“你这奶要是送不回来，可怎么办啊！”
桂英说：“没事的，我生单美和单国的时候奶水都足着呢！这刘长红不是给送奶了吗？能送回来的！”
第二天，桂英的奶只来了一点点，都不够一个孩子一顿吃的。这被驴带走的奶啊，还是没有全部给送回来。就怪单富吃了的那个送奶的鸡蛋。一想到这儿，佟海莲就气不打一处来，有几次她都想拿根棍子狠狠的抽单富一顿，这是送奶的鸡蛋，他怎么能吃呢？但是佟海莲舍不得打单富，单富是他的第一个男娃，自己的第一胎生了个女娃不说，还不会讲话，她始终因此而抬不起头来，后来生了单富她就扬眉吐气了。单富是她的心头肉。这个鸡蛋要就是单民给吃的，最终导致桂英的奶没有全部给送回来，她都会狠狠的打单民一顿。但是单富，她舍不得打！
还得找刘长红再给送一次！
刘长红正在生产队里干活，听说桂英的奶没有送回去，就担心的不得了，众人也都跟着着急。
佟海莲也没敢把单富吃了一个鸡蛋的事情说出来。她说：“刘长红，是你的姓不行，你看看，你姓刘，就把奶给‘留’住了，你送不回去！得换一个好一点的姓的，再给送一次。”
众人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要不然这奶怎么就送不回去呢？
刘长红说：“那就让我们家老丁再给送一次！”
刘长红的丈夫叫丁奎甲。
“姓丁也不好，这姓丁的就把奶给‘叮’住了，怕还是送不回去！”
刘长红说：“要不然让我婆婆再给送一次！”
刘长红的婆婆姓武。姓武也不行，姓武就把奶给“捂”住了！这奶还是送不回去。
但是刘长红的家中就只有这三个姓了。
后来众人说，让亲戚谁帮助再给送一下呢！刘长红想到了自己的大姨就在本村，姓赵！
这姓赵也不行，姓赵就给“罩”住了，这奶还是送不回去！
后来刘长红又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外甥女就在邻村，姓李！
众人又琢磨，这姓李呢，也不是很理想的姓，你说送奶是朝外送的，她姓李，怕也送不回去！
后来刘长红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她的二小姑子的婆婆姓宋！
大家伙都举双手赞成，这个姓好！姓宋好啊！让姓宋的来给桂英送奶，这奶啊就肯定能给送回去了！
刘长红的二小姑子婆家有二十来里地！于是单良仁赶紧安排了生产队里的一挂马车去接宋老太太。刘长红也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家准备，家里就只有两只老母鸡，刘长红挑最肥的一只给杀了，炖上了，就等着宋老太太来了，给桂英送奶去。
马车到了宋家的时候没有接到宋老太太，她去姑娘家串门子去了。姑娘家离宋家又有二十多里地，于是这马车就又赶紧快马加鞭的跑到刘长红的二小姑子的婆婆的姑娘家去接，折腾回来的时候，已经大半夜了！
宋老太太一到刘长红家就赶紧牵着驴，端着鸡汤给桂英送奶来了。这一回为防止驴在半路上叫，怕奶再送不回来，于是就给驴带上了一个兜嘴，为防止怕驴回头，给小毛驴的脖子上也给带上了笼头，万无一失的这一次一定要把奶给送回来。
佟海莲一看到这一大盆鸡汤鸡肉，就感动的不得了。桂英生这两孩子可是没少出血，当时接生婆都害怕了！桂英的身体一直虚弱的很，佟海莲也想过想给桂英杀一只鸡补补，但是家里就剩五只小鸡了，而且还都正下蛋呢，她没舍得！
这一回，佟海莲可看住了，这一大盆的鸡汤加鸡肉，谁都不许动一口，都得桂英一个人吃了。
桂英吃了两顿。
第二天，奶来了！所有的人都高兴起来了！
来奶的当天，正好是单茵和单慧七天上摇车的日子，单良仁安排 生产队里的一挂马车去了自己的丈母娘家，非拉着丈母娘去城里又给买了一个新摇车。
本来就准备一个孩子需要的东西，但是却一下子生了两个，缺少的东西就要一样样的补充了，刘长红停了一天的工，用谷子壳给又做了一个小枕头，用来给孩子睡后脑勺，又给绣了一个佛手图案的红兜肚，用以保护孩子一生平安幸福，一起都给送了来，在孩子上摇车的时候 就一起都派上了用场。
两个孩子上摇车的时候，单良仁放下生产队里的事情回到家中，亲自给单茵和单慧上摇车，亲自给两个孩子唱人生中的第一首摇篮曲。虽然都是女娃，但是单良仁心中还是当男娃看的，还是给两个孩子唱了满族摇篮曲的愿望曲：
悠悠喳，巴不喳，悠悠宝贝睡觉啦！
领银喳，上档喳，上了档子吊膀子。
吊膀子，拉硬弓，要拉硬弓得长大。
拉硬弓，骑大马，你阿玛出兵发马啦！
大花翎子亮白喳，挣下功劳是咱们爷仨的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