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血战仁安姜（中）
凡行兵之法，斥候为先。
——孙子兵法
1942年4月18日晚 滨河北岸东部
枪声依然不断从滨河两岸传来，113团2营官兵接替下白天进攻受损的三营，开始和日军对峙，不断向对岸射击，对岸的高延大队残部也毫不客气的开火还击，虽然死伤不多，但是双方依然打得有来有往。
而在距离交火区域较远的另一处地区，靠近河岸的丛林中，一只15人的小分队已经集结完毕。
这是从侦察连精选出来的士兵，几乎都是打过4年以上仗的老兵。全部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裤衩，身上挂着三八大杠和歪把子轻机枪手榴弹以及一个巨大的油纸包。
除了队伍中一个长得有些白净，身材有些高大，的年轻军官显得和整只队伍有些格格不入之外。
“团座，你说你塞给我们这个雏儿，我们还得分人去照顾他，这是敌后侦察，一不小心可是要让全体兄弟送命的。”
上尉侦查连长姜有亿对刘放吾团长一个劲的诉苦道。
“你就当这次任务是护送这位‘诸葛亮’过去勘察，然后保护他就行了！这是命令。”刘放吾没有给对方讨价还价的机会。
萧云山为了参加这次任务也求了团长半天，最后还是看在萧云山也接受过侦察训练，而且测绘能力极强，图纸作业相当专业，又懂得通讯技能，才破例允许他前往——毕竟自己这些手下的侦察兵只是经验丰富，和西点军校的专业程度还是不能比的。
不过他也反复和萧云山交代，一定要听姜有亿的命令——不然，他有权当场处决你。
姜有亿劝阻无效，只得来到了萧云山面前，有些不满的说道：“萧参谋，这次行动非常危险，像您这样的，这样的……”
“棒槌！”萧云山微笑着用老北京话替他说了这个词——他在38师半年多了，自然知道怎么和这帮老兵交谈。
“这可是您自己个儿说的！”姜有亿也学着他的北京话说道。
“放心，姜连长，我现在是您的部下，您说往东绝不往西。这次任务我只是去评估敌人，具体行动一切都听您吩咐！”
“不愧是西点军校的高材生啊！”姜有亿话中带刺的说道：“不过你也应该明白，你知道的太多了！”
萧云山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手榴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明白，身为参谋人员，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如果我没有来得及拉响手榴弹和鬼子同归于尽，希望您当机立断，帮我……‘开个瓢’！”
“我希望别折腾这种事儿！”姜有亿脸色一沉，随即对萧云山两边的两个战士说道：
“孙茂，刘德喜。”
“到！”
“你们两个照顾好萧参谋，他要是被鬼子抓了，你们两个也别回来了！”
“是，长官！”
两个皮肤黝黑的士兵一起敬礼，然后站在萧云山两侧，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姜有亿回了个礼，然后走到队伍前面，向刘放吾敬礼：
“报告团座，侦察分队准备完毕，请指示！”
“出发！”
刘放吾面无表情的命令道。
“是！”
姜有亿一个向后转，两眼中也充满了杀气。
“全体出发！”
……
2小时后，滨河以南地区
“1挺92式重机枪，一个机枪班，TMD，这鬼子防御的很阴险啊！”
萧云山看着那挺隐蔽的很好的重机枪，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道——这挺机枪位置正好封锁江面一带和唯一合适部队行进的平坦大路，如果1营和3营就这么强行从河对岸突破，在无遮无拦的河面上，虽然只有一挺机枪也能杀的他们血流成河。
实际上，如果不是姜有亿连长经验丰富，带着这只小部队绕了个远，武装泅渡了半个多小时，从大部队根本无法上岸的地方一步步攀爬过来的话，他们很有可能成为这挺92式重机枪的第一批牺牲者。
“一共10人！1挺重机枪，这边怎么才这么点人？”
一个战士数完了人头，有些疑惑的问道。
“2营那边打得太激烈了，英国人那边也没闲着，鬼子这是真没人了。”萧云山拿起望远镜，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鬼子的阵地，一个想法突然涌上心头。
“姜连长，要是让咱们去干掉这些鬼子，15打10，你觉得有胜算吗？”
“胜算？你就说想让这些鬼子怎么死吧！”
姜有亿诡异的笑了笑，手摸了摸腰间的匕首——这些精挑细选的老兵基本都练过武，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哪个手上没有几条鬼子的命，手上的家伙不弱，又是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人数还比对方多出了一半，基本上十拿九稳。
“不是现在啊！”萧云山已经开始毛巾胡乱擦干净自己的身体，然后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套日军军装一边穿一边提醒：“距离我军发动总攻还有一段时间，如果现在干掉他们，万一日本人发现了就会知道我们的主攻方向。咱们先留两个人在这里盯着他们，顺便保护电台，其他人绕道去侦查501高地，侦查完再回来，联络团部，等渡江要开始了，先把他们都收拾掉！在鬼子发现前建立滩头阵地，那时候就算鬼子反应过来，也没用了。”
“萧参谋果然是个人才啊！”姜有亿有些钦佩的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他那些熟练的战术动作——一般新兵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你真是第一次上战场？”
“你都说我是人才了，没准我还是个天才呢！”萧云山熟练的穿戴好了日军军装，问道：“姜连长，你日语怎么样？我可说不好！”
“终于有你这个西点高材生不会的了。我也会的不多，凑合着装装样子还行！”
姜有亿也穿好了军装。将其他装备都留在这里，在用无线电通报完了这边的情况后，留下两个人，看守装备，其他人则纷纷拿着38式步枪，猫着腰，向着敌军的纵深走去。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有些过于担心了。不知道是不是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日军连最起码的巡逻队都派不出来，只有几个固定哨，而且所到之处见到的日军无一不是面露疲态，不少已经打起了盹——看来中国军队和英军的夹攻给他们的压力着实不小。
不过，越接近501高地，各种哨卡明显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不少暗哨。凭借丰富的侦查经验和周围多变的地形，姜有亿带领着队伍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些哨卡，直到他们能够通过望远镜看到501高地下一处有灯火的位置——仁安姜的油田大火依然在燃烧，也将周围照亮。
萧云山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和装备，然后在地图上开始标记，足足半个多钟头后，才如负重释的小声说了一句：“没错，日军的联队级指挥部！”
“看那边！”姜有亿指了指日军指挥部稍远处的一处营地，萧云山急忙看过去。
只见那是一处关押俘虏的营地，密密麻麻的几百名俘虏像被塞进罐头一样挤再一起，周围用木桩和带刺的铁丝网围住。在营地唯一的出口有一挺92式重机枪，对准了营地里。营地四角处各安排了一队人，架着歪把子或者是缴获的英国布轮轻机枪，虎视眈眈的盯着里面的俘虏，周围还有端着步枪的日军在巡逻。
“这小鬼子穿插不是一向不带俘虏吗？”姜有亿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那就说明他们不打算穿插或者移动了，就打算在这里死守等到主力抵达，这是战利品！得好好保存！”萧云山明白，如果中国军队的攻击让这些日军被迫后撤，那么他们会在撤离前杀死所有的战俘，那些轻重机枪就是为此准备的。因此对于501高地的攻击，也就必须同时攻击这个战俘营，不然这些战俘是死定了。
从望远镜看去，那些战俘一个个摇摇晃晃，疲惫不堪。可能是由于缺水的缘故，看守的日军士兵在他们面前故意大口大口的喝水，甚至故意将水洒在地上，让战俘们更加痛苦难耐。而这些日军则哈哈大笑，一副得意的样子。
“走吧，基本侦查完了，此地不可久留！”
姜有亿提醒道。
萧云山点了点头，一行人收拾好侦查工具，刚打算离开，就被一阵震天的“版载”声吓得又潜伏了起来。
“怎么回事？”姜有亿一边小声问道，一边暗暗把手里那只南部十四式子弹推上了膛——但是这种手枪打的时候能不能打出去，这点无人能保证。
日军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可以听出是真正的高兴，姜有亿等人则是听得心惊肉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侦察兵来报告，西南边似乎来了不少人，引起了这场骚动。
萧云山拿起望远镜，死死的盯着日军司令部的方向。
只见一辆明显是缴获的英军吉普车风驰电掣的跑到指挥部门口，一群军官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虽然从望远镜里看不清楚表情和这些人的军衔，但是从双方的肢体语言看，显然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事情有变化，咱们得过去看看！”萧云山建议道。
姜有亿点了点头，招呼手下一起起身，向西南方向走去。
一行人没走多远，突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日语声：
“塔斯马多（口令）！”
众人顿时愣住了，一起向另一边望去——一名身穿伪装服的日军士兵已经从隐蔽的草丛中站了起来，明显是个暗哨。
萧云山手里那只南部十四式几乎瞬间上了膛，身形没有动，手枪的位置却已经背在身后，枪口微微冲前，准备必要时一枪撂倒对方，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匕首，藏在小臂那里。不过这是在敌人的纵深，一旦枪声响了，周围的日军过来，这十几号人都得撂在这里。
姜有亿的手猛地扶了一下萧云山，小声说了一句：
“你真是第一次上战场？”
萧云山笑了笑，没有回答，眼神却死死的盯住那个鬼子，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姜有亿没有再管他，手里的手枪搂着火，迎着走了上去，嘴里也飚出了一句标准的日语：
“纳尼？（神马？）”
对面的日本人一愣，同样说了一句：“纳尼？”
实际上，姜有亿从对方的行动已经判断出了他不是个老兵，应该是个新手，不然不会站起身来暴露自己，只会躲在隐藏的地方喊话。而且站起来后，枪口竟然是冲下的，而不是冲着自己这边，明显是把这队人当成自己人了，要是能糊弄过去或者贴近给他一刀是最好的了。
看到对方一身军官制服走过来，这个日军士兵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个立正，一连串的日语就彪了过去。姜有亿虽然能听懂一些日语，但是日语听力还是有限，等对方说完，才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句：
“嗨！”
日本哨兵显然很兴奋，他高举双手，高呼：
“版载”
姜有亿稍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学着他的样子高呼：
“版载”
然后回头对着自己的人做了个手势，萧云山等人也急忙学着他的样子欢呼起来。
日军哨兵放下手，立正冲着他们面带微笑的一敬礼：
“哦磁卡来萨马黛西塔（辛苦了）”
姜有亿也急忙回敬军礼，那个哨兵随即回到了自己的潜伏区，继续当暗哨了。
上尉挥了一挥手，部下们心领神会，跟着他继续向前走去，而萧云山则在反复琢磨对方刚才说过话中的一个词——那是一个日本的人名，德重。
“德重大队！”
萧云山脸色一沉——从俘虏那里，他已经知道目前的214联队缺编一个大队，只有两个大队，一个是在滨河阻挡中国军队的高延大队，一个是用来阻挡英军突围的中井大队，而缺编的就是这个归属33师团部调遣的第一大队，德重大队。
综合所有信息，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德重大队已经增援赶到了仁安姜地区，这样，挡在中国军队面前的就是日军三个大队了——那个放哨的日本兵估计是把他们当成德重大队的援军了，所以有可能还没有被告知日军今晚的口令。
不仅如此，德重大队的抵达也足以说明日军主力距离仁安姜已经十分近了，有可能1天之内就会抵达，到时候就不是怎么解救英缅第一师的问题，而是113团会不会被日军“顺手牵羊”给吃掉的问题了。
这个猜想，在他们看着一只完好无损的日军开始进驻布防后得到了证实……
时间已经到了4月19日，黑夜即将过去，面对来临的拂晓，血腥的气息笼罩着整个仁安姜地区。
在姜有亿的带领下，一行人再次有惊无险的返回到了滨河南岸的藏身处，和自己的人汇合，随后便将这边侦察到的情况向团部做了汇报，并派人将萧云山绘制的日军布防图送了回去。
“你的建议是什么？”过了好久，无线电另一边传来了团长刘放吾的问询。显然，现在团部那里一定已经讨论的不可开交了。
“不过是多了一个大队而已，他们还得防着英国人？”萧云山发出了这个消息，随即又加上一条：“我们可以在进攻开始后，将敌人在岸边的机枪解决掉，确保我军渡河顺利。”
与此同时，刘放吾也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英国人还是那副样子——包围圈中的英缅一师平均1小时一封求援电报直接打到师部，一个劲的说已经渴得不行了，再没有增援就要投降。而滨河北岸的英印17师和第7装甲旅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就算英缅1师投降，当了鬼子的俘虏还能享受《日内瓦公约》的待遇，除了提供些坦克和炮火支援，就是在继续准备撤退，再没有任何积极行动。
正当他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大步走进了他的团部——正是孙立人带着副师长齐学启和参谋长何均衡等人走了进来。
“师坐！您怎么来了？”
刘放吾立即敬礼。
孙立人径直走到沙盘前面，看了一下地形，然后头也不回的说道：
“此役是我师首战，必须成功。现在情况怎么样？”
随即汇报了一下目前的情报汇总。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孙立人——他应该带来了一些援军。
“我只有我的警卫连！”
孙立人毫不掩饰的说道，看着刘放吾自然流露出的失望，又说道：
“鬼子也不过就增加了一个大队，连夜赶来仓促布防，不值一提。而我军现在头顶委员长的命令，打的也是全世界瞩目的战斗，绝不容许任何退缩！明天清晨发动总攻，一举击破鬼子的防线，接应友军撤离，不得有误！”
“是！”
刘放吾终于也下了决心，然后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
“113团一营，三营于5点30分立即从东部渡口渡河集结，2营于同一时间对敌人高延大队发动佯攻。随后，一营从背后包抄敌高延大队，3营立即汇合萧参谋他们进攻敌501高地的战俘营。团部侦察连，警卫排，所有作战人员全部编入3营作战群，加强兵力。一营，二营在击败敌高延大队后，全力进攻核心油田区，和英军会师后从侧后翼协助进攻501高地。另外，请求英军的炮火协同，以及英缅一师配合进攻……”
“师部警卫连也编入3营的作战群！”
孙立人补充了一句……
4月19日凌晨5点整
侦查连长姜有亿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抽出了那把匕首，用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偷偷的看了看那些在重机枪旁边恹恹欲睡的日军士兵，开始对手下这些身经百战的侦察兵们布置任务——这一带的地形，他已经偷偷侦查了好几遍，也确认了日军没有暗哨。
这些多少年都刀头舔血，从尸体堆里活下来的老兵们却显得十分平静，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他们依然穿着日军军装，好让日军即使发现，也会措手不及。
“听着，听我的号令行动，下手狠点，要死的不要活的。谁TM搞这种偷袭还被鬼子搞了，那埋的时候大头朝下——没脸见人！”
说完，他又特别“关照”了一下萧云山。
“萧参谋，这个，您千万在这里待好了，别动，保护电台，等我们解决完了，您再过去。”
萧云山点了点头，他并不在这时候逞能，毕竟他还是很相信这群老兵的。
上尉握紧自己手里的38式步枪，煞有其事的坐在电台旁边，冲着姜有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有亿转过头，双手一挥，12名战士立即从他的两侧毫无声息的冲了出去，然后消失在这边的复杂地形中，一个个开始接近自己的目标。姜有亿随后也跟了过去，只有萧云山仿佛在欣赏精彩的表演一样看着这些人的行动。
大约十几分钟后，14名侦察兵都已经进入了各自的位置，而那些在清晨还迷迷糊糊的日军士兵并没有察觉，目光也放在了河对岸的中国军队身上。
此刻，这些侦察兵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了姜有亿身上，等着他的命令。
突然间，空气仿佛瞬间炸裂开来，凶猛的炮火猛然肆虐在日军高延大队防线上，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知道这是成败在此一举的问题，英军加强了自己的炮火，格外的给力，再加上一线中国军队的迫击炮，顿时让整个日军防线变得犹如盛开的花园一般，遍布爆炸的烟花。就连部署在第一线的那些轻型坦克，也不甘寂寞，使用自己的12.7MM机枪对着日军阵地疯狂扫射。
113团2营的官兵在炮火掩护下强行渡江，向着日军高延大队正面发动了进攻。
与此同时，被包围的英缅第一师也终于爆发了“最后的吼声”，集中所有剩下的坦克装甲车，在炮火的掩护下倾尽全力向日军方向发动了突击。
驻守在这边的日军机枪分队立即警惕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面上——江对岸似乎已经有了动静。指挥的军曹匆忙拿起自己的无线电台，向上级报告了对岸的情况。
就在这时，姜有亿两臂一挥，两边的战士们瞬间从自己的藏身地冲了出去，没等日军反应过来，就从背后冲到了他们近身。
匕首在肉体上扎出一朵朵美丽的雪花，这些日军只看见一群“自己人”突然出现在旁边，还么弄清楚是不是增援就一个个被捅了一刀，当场毙命。几个距离较远的士兵也还没来得及调转枪口，就被埋伏好的士兵一枪击毙。所有日军都倒下后，为了保险起见，战士们又在每个日军身上补了一刀，确保万无一失。
姜有亿这才跳了出来，一边指挥手下将那挺92式重机枪调整位置，挡在日军可以增援的路线上，一边招呼萧云山过来。
萧云山立即向上级发出了“道路清空”的消息，接着向挑夫一样，搬着军装，步枪，手榴弹什么的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然后又跑回去拿电台，两趟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完。
在距离盛大的战场不远处，113团的1营和3营终于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滨河，在日军还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开始在滨河南岸集结，准备**这致命的一刀。
仁安姜最后的决战时刻到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