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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迹可寻

第五十七章接头(五)

沐子钰一笑,“我要把书取走了,沈先生不就没得看的了。”

“哪会。再说,我喜欢的沐姑娘未必喜欢。”

“是吗?那沈先生猜猜,我最喜欢杜甫的哪一首诗?”

这是一个让沈言期待了很久的时刻!自四年前见首长之后,他就再没有和组织上联系过,见首长的那次,也是他打入军统内部十年中和组织上的唯一一次联系。一个人在敌人内部的那种孤单,融入其中却又必须与众不同的那种煎熬,让沈言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早日回到组织的怀抱,现在,他盼望的这一天就在他眼前。

沈言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看着沐子钰,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听姑娘先前之言,姑娘应该喜欢‘三吏三别’比较多一些。”

此时沐子钰已经从沈言的暗示中猜到沈言准备和他接头,尽管早已经知道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叫沈言的年轻人就是“梅先生”,但在正式接头的这一刻,想到几位首长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自己即将去承担的重任,沐子钰的内心依然很激动。

碍于柳琳,沐子钰只能用长叹一声的方式将内心的激动发泄出来。长叹一声之后,沐子钰摇头说道:“‘三吏三别’过于沉重和悲伤,让人看不到希望,有的只是一种深的绝望,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春夜喜雨》多一些,尤其是最后四句——‘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就是接头暗号,从武汉撤退至重庆前夕,和首长见面时确定下来的接头暗号。看着眼前这个来自延安的亲人,没有由来的,沈言又一次想到了那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他引入到革命队伍里来的那个小姐姐,那个在面对敌人枪口时依然恬静的眨动着眼睛的小姐姐——那一年,他十二岁,她呢……多大?

“这一次,不知道组织上能不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凝望着那双似在另一个世界和他凝视的眼睛,沈言在这样问自己。

察觉到了沈言有些走神,沐子钰轻咳一声,问道:“沈先生呢,你最喜欢杜甫的哪一首诗?”

沐子钰的轻咳声让沈言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和此时的情境不太合适,便爽朗一笑,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隐藏在这笑声中,而后一语双关的说道:“作为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杜甫的那首《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好了,就不耽搁沐姑娘了,我们晚上再见。”

“晚上见。柳琳姑娘,我们晚上见。”

说完,沐子钰拍了拍柳琳的肩头,掉转身,进了楚汉云的这家楚汉书屋。

“沐姐姐晚上见。”柳琳向沐子钰的背影招呼一声。

望着沐子钰的背影,柳琳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个和她才认识不久的沐子钰是在刻意和她接近。可在回想和沐子钰认识的经过时,其过程是那么的自然,根本没有一点突兀的地方。

“难道是我多心了?”柳琳在这样问自己。

沈言的声音响起,“走吧,我们该去做我们的事情了。”

“沈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叫沐子钰的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奇怪。”这样说的时候,柳琳很自然地伸出手,向沈言的手臂挽了过去。

沈言手一收,让过身子,嘴靠近柳琳耳朵边,小声说道:“我警告你,差不多就行了,别再得寸进尺,别忘了我还是你的长官。”

柳琳理直气壮的回答道:“长官又怎么了?我们这是在执行任务!”

落在旁人眼中,这样的举动使得二人更像是一对正在打情骂俏的情侣。

……

车驶出了学前街,去继续它原先一早的行程,与之前不同的是,开的车人已经变成了沈言。

因为和沐子钰接上了头,从此与组织有了联系,此时的沈言心情非常不错,反映在脸上,竟给人一种容光焕发之感。

如同被传染了似的,柳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胸像是一下子敞阔了不少似的。

“沈大哥,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叫长官。”

“这里又没外人,叫沈大哥又怎么哪?”

“习惯成自然,作为一名特工,这不用我来教你吧。”

“不会习惯成自然的沈大哥,我这人可聪明啦!”

沈言很是无语,有这样夸自己的吗?

见沈言没有说话,柳琳问道:“沈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公事还是私事?”沈言问,这也算是他对柳琳做出的妥协。

“这个有什么区别吗?”

“就算没有外人在,涉及到公事也必须叫长官,听明白没有?”

柳琳点头,“听明白了,沈大哥放心,我问的是私事,不涉及到公事。”

“你问吧。”

“沈大哥,我想问的是,毛总队长甄别完之后,我们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返回重庆?”

这也叫私事?

……

甄别是军统局对身在沦陷区的己方人员身份审查的一种称谓,安全区域则用审查一词。

不同于审查的安全和稳重,甄别具有极高的危险性,其危险程度远高于暗杀、破坏、锄奸等等这些任务,因为在执行这些任务时,目标对象是明确的,只需对其施展出自己的手段就可以了。

甄别却不一样,在对目标进行甄别时,甄别对象的身份是介于己方和敌方之间,如果甄别对象已经投敌,此时前去甄别的人根本就是自投罗网,这也就是邱志坤所说的“救人要比杀人困难得多”的原因。

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当军统局对沦陷区的己方人员产生怀疑时,要么让相关人员自行返回重庆本部接受审查,要么就是直接下达锄奸令,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直接导致陈恭澍这样的人在被捕之后投敌,由此给军统局造成了更大的损失。

痛定思痛,自陈恭澍投敌之后,军统局改变策略,只要不是主动投敌,都可以网开一面,甚至再重新将其收至军统局的麾下。自从有了这个策略之后,自陈恭澍之后,军统局就再没有执行过任何甄别行动。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只要投降过日本人,此人就算还有前途,也绝不会走得太远。所有人都清楚的事,毛森又岂能不明白,所以他才会一直坚守到现在。

沈言知道毛森一直在坚守的是什么。

以毛森现在的处境,他要想逃出日本人的魔掌,那是在痴人说梦,可要是不投降,不和日本人开展合作,军统局那些让人屈服的手段日本人也一样有,并且日本人的耐性从来都是有限的。

所以,与其说毛森是在坚守,倒不如说是在等待来得更为恰当些。他在等待重庆本部向他发出的信号,有了这个信号,即使他投降了日本人,其行为也会变成奉命打入敌人内部。

别的人或许没这可能,但他是毛森,他是江山人,不巧的是戴老板也是江山人,并且在军统局他还有一个同族毛人凤……朝中有人好做官!无数经验和教训凝练出的老话,它从来都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他沈言,就是这一信号,所谓的甄别,不过是欲盖弥彰的一种手法而已,军统局那么多的人,如果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随意就赦免了毛森,此后戴笠又如何服众?又如何继续领导军统局?

沈言甚至敢断定,那些为毛森而来的所谓特遣组,此时一定还在距离上海很是遥远的路上,而他发回去的电文,更是为特遣组的“原地待命”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和借口。

可沈言一直弄不明白的是,这个信号要以何种方式传递给毛森?也就是说,是毛森必须要接到重庆方面的明确指令,还是他一现身就意味着信号的到达?

准五点,在出示了很多次证件之后,载着沈言和柳琳的车出现在了位于江湾的伪上海市政府门口,沐子钰这时已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沐子钰的招手,沈言把车开了过去。

“去虞洽卿路。”上车之后,沐子钰对沈言说道。

来上海已有好几天了,上海的那些主要干道沈言和柳琳两人都已熟悉,两人甚至还知道,虞洽卿路在民国25年之前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那今天晚上就不用回来了。”柳琳很是欢喜地说道。

沐子钰说道:“看情况吧,能回来我们还是尽量回来,住外面总是要花钱的。”

“我请客总成了吧?”

“这哪能让你花钱——行,咱们就在外面住上一晚,反正明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可以在城里多逛逛。”

……

听着柳琳和沐子钰在车里叽叽喳喳,沈言没有说话的机会,只能是专心的开着他的车。

“停下车——”柳琳突然叫上一声。

沈言以为有什么事,赶紧将车刹住。却见柳琳推开副驾驶门,走下车去,打开后座车门,又重新钻进车里,紧挨着沐子钰,“沐姐姐,我们俩坐一块儿,好说说话。”

也是这里离城太远,再加上有沐子钰在车上,否则,沈言铁定让柳琳走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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