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藤田松南
十八
从清末到民国，中国有两个公共租界，一个是上海公共租界，一个就是厦门的鼓浪屿公共租界。
厦门是1843年根据《中英南京条约》开辟为通商口岸的，英国人趁势还在厦门获得一块滩地，建起了英租界，鼓浪屿处女状态未变。
清光绪二十五年，也就是1899年，“戊戌变法”失败后，各**都在琢磨怎样攫取在华利益，美国领事巴詹声推销美国的“门户开放，利益均沾”政策，为其他国家接受，于是他们就吃大户似地找清政府，说如果贵政府把鼓浪屿开辟为公共租界，就可以灭了日本独占的野心，又可以保护厦门不受侵害。
清政府那个时候在政治上已经晕菜，看见洋人给了这么好一道大餐，足可以解决政治上一塌糊涂的心焦火燎，就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乎，1902年1月10日，即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初一日，英国、美国、德国、法国、西班牙、丹麦、荷兰、瑞挪联盟、日本等9国驻厦门领事盛装做局，与清朝福建省兴泉永道台延年在鼓浪屿日本**签订了《厦门鼓浪屿公共地界章程》，鼓浪屿从此沦为公共租界。
1903年1月，鼓浪屿公共租界工部局成立。随后，陆续有英、美、法、德、日等13个国家，先后在岛上设立**。
奇特的是，厦门地区有2个租界隔海对峙。厦门英租界面积狭小，后来演变成为商贸区；鼓浪屿面积较大，逐步成为大规模的西式住宅区。
那段时间，鼓浪屿也成了传教士的热土，世界各国传教界精英纷沓而来，1898年，英国牧师韦玉振与夫人韦爱莉来到鼓浪屿，他们传教时创办了“怀德幼稚园”，有幸成为载入历史的中国第一所幼儿园。
在鼓浪屿公共租界内，有一个很特殊的公司——厦门兴鑫公司。
厦门兴鑫公司地址在鼓浪屿英国人所属最豪华的一座大楼里，是一个厦门商界的“联合国”，又是一个经济上的“同盟军”，这个公司股东由厦门公共租界各个国家出资入股，还有台湾**，福建土豪，黑社会头目等参与其中，在厦门这块地界上，这个公司可以说几乎无所不能。现任董事长是日本人藤田松南，可想而知，这个公司在厦门的实力和影响。
厦门兴鑫公司董事会办公室里，正在举行一个特别会议。董事长藤田松南坐在长条桌头上，桌子右边是英、美、法三国股东，左边是荷、西、德股东，还有厦门土匪同安帮老大黄彪。
参会的股东似乎刚激烈争吵过，正在缓冲期，所以大家谁都不说话，脸色也都很不好看。
会议室里，除了几股香烟摇曳飘过，稍微显出一丝生机外，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又过了一会，藤田松南发言了，他的腔调好像很沉稳，可又暗藏着一种胁迫：“姒厝垵的土地是我提前安排人争来的，虽然是我们日本股份最大，但是这个地方开发出来后，我们股东不是都有很大利益吗？”
英国股东代表艾布纳·马科斯既是英国**的职员，也是大英帝国陆军情报六局的特工，公开身份还是个记者。他在厦门待的时间也有4年多了，在北平和上海还待过很多年，是一个地道的中国通，极富冒险精神，又极为贪婪。这个时候，他已经考虑了一个很实际可行的预案，因此这时积极发言：“藤田先生，我们是要利益，但是我们更需要在中国长久的利益。据我所知，你们争的这块土地是一个慈善家买到手的地，她是用来建设贫民学校。我们坚持把这块土地抢走，势必会得罪厦门各界，对于我们大英帝国来说，这就得不偿失了。”
今天出席会议的美国股东代表是临时顶班秘书，对于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就把握一个原则，跟着英国人走，这时他跟着起哄道：“是啊，用中国话讲，这叫杀鸡取懒（卵），拔苗助常（长）。”
这美国人中文发音虽然不准，但是意思表达清楚了。
荷兰的代表霍森也说：“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兴鑫公司未来的敌人就会很多，敌人多了，我们就会招架不住。”
藤原松南听了这些人的话，很淡定的呵了一声。
藤原松南中等个子，很粗壮，谢顶头，虽然看似动作拙笨，其实脑子非常好使。他是日本政治上的一个“**人”，既是日本特高课的人，但又不是正式人员，也就是那种不在编制的“特高课”，同时他又是外务省的资深外交官，经验丰富老道。
派他到厦门来的人是台湾现任总督，让他担任兴鑫公司董事长，是一种战略考虑，期望利用他复杂的国际人脉关系，在厦门的各国利益争夺中，能够左右逢源，为日本获取最大利益。
藤原松南也确实称职，什么生意都做，这几年兴鑫公司业务不断攀升，赢得了各国代表的信任。这次他设计好了经营套路，却没想到遭到了与会股东的抵制，而带头抵制的人竟然是长期与他合作默契的英国人，因此他有点不客气地说：
“马科斯先生，据我所知，你们古太公司在厦门偷偷建码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在中国的北方，甚至上海也有古太码头在建设，你们就不怕得罪中国人吗？”
艾布纳·马科斯明白了日本人的打法，他丝毫没有生气：“董事长阁下，厦门古太码头确实有一些问题，我们正在与中国有关方面磋商，起码我们所使用的土地是没有对手的土地。而我们公司现在盯住的姒庴垵的土地，则是要从别人手里强抢硬夺过来的善园，这个人还是个社会名流，慈善名人，一旦事情闹大，我们就因小失大。”
下面股东听了他们两个的争论，开始议论纷纷，都在按照自己国家的利益进行梳理，一时间乱作一团。
藤原松南一看这种混乱将持续到会议开完，今天的会议就算白开了，他的主题思想也别想得到通过，他要快刀斩乱麻，他站起来了，用烟嘴敲敲桌面，等大家基本安静后大声地说道：“各位先生们，各位先生们，这块地不仅具有很大的商业潜在利益，也许会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假如它能够建成一个军港，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因为眼前利益而忘记或者葬送所在国的长远利益吧？”
艾布纳·马科斯很明白藤原松南的意思，而且他不想让日本人在这件事上占有太大的好处，因此他说：“董事长阁下，这样的话我更不能同意了，如果成为军事码头，可能也只有你们日本国军舰可以使用，我们的渔船你们都不会让它靠岸吧？”
美国人跟着说：“是啊。”
德国人也附和：“这是绝对的。”
荷兰人霍森接着说：“是的，是的。”
股东们的反对，让藤田松南恼羞成怒，他噌地又站了起来，把手扬起来想要
拍桌子，手到半道，却又收了回去，直接挪到了脑后，挠来挠去。
秘书突然不打招呼走了进来，藤田松南刚要发火，秘书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他马上脸色变的铁青，然后站在桌子前面，对大家做出一个歉意的手势说：“各位先生，今天我们就讨论到此，我还有些紧急事情处理，我们下次会议再议。”
说完话，藤田松南就急匆匆地走出了办公室，大家无奈，相互看看，美国人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走出房门，只有艾布纳·马科斯站在那里，回忆着细节，力图捕捉到日本人准确的信息。
十九
“福建建国军”的汽车驶到了大本营院内，慢慢停了下来。黄副团长先下车，他走到另一侧，请林灏和肖锋也下了车，陪着他们刚在院内站定，先行到达的邱副官已经从大楼里面跑了出来。他的身后，董敬仁将军也从大楼里面疾步走了出来，快步向林灏走来，人还没有到，爽朗的声音已经传到了林灏的耳朵了，似乎还有点震耳：“我们的贵人到了，有失远迎啊，请海涵了。”
林灏等董将军来到，与董将军握着手说：“不敢，董将军名不虚传，一代儒将啊。在下有幸拜见，请恕冒昧。”
董敬仁豪放地说：“孙先生早就介绍过小林先生，文武双全年轻才俊啊，我们俩就不要客气了，请上楼。”
说着话，董将军在左边，用左手做了一个导引手势，林灏就微微侧着身子，与董敬仁同步向大楼内走去。
院子里哨兵持枪“唰唰唰”三个动作，并成一个持枪礼，目送他们上楼。肖锋早已不动声响地从汽车后备箱里取出大箱子，拎着箱子随着二人上楼去了。
兴鑫公司藤田的办公室里拉着窗帘，里面顶灯、台灯、壁灯，还有一个夜灯都打开着，藤田松南坐在办公桌前，抽着一根哈瓦那雪茄，他吐出了一口浓烟之后，身子往前俯了一下，手却摸索到了桌子的抽屉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出来，但还没有摆到桌面上，他对着桌子前面的人开了言：“黄彪君，现在是我们自家人在一起，就不要客气了，这是送给你的小意思。”
说着话，藤田松南把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两根金条。
黄彪看着眼前两根金条，眼睛里显露出饥渴的眼神。但又要装作谦让：“藤田先生，无功不受禄，这您太客气了。是不是…”
藤田松南吐了一口烟说：“我们之间不必客气。首先，今天在维多利亚咖啡馆发生的事件，我希望动用您的关系，把在场所有人的背景调查清楚。”
“嗨。”黄彪像日本人对待上司那样，站起来又是立正又是鞠躬的，最后面还嘣出来一个“嗨”子。藤田松南看了，暗暗想笑，又忍住了：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我们是朋友吗。还有，明天姒庴垵那块土地的事，还需要您派人到现场去搞一搞。”
黄彪腿上的动作节约了，但语气还是照旧：“嗨，哈依。”
藤田松南说：“呵呵，那就今天晚上不请您吃饭了。”
黄彪立即慢慢往后面退着：“您忙，您忙，我告辞了。”
黄彪，厦门土匪同安帮的头目，他个子不高，长相猥琐，还稍微有些驼背，但是脑子灵光，心机深奥。辛亥革命推翻满清之后，他敏锐地感觉到，作为土匪也要转轨变型，从此他脱离山头，来到厦门，盘下一家公司，经起商来了。暗地里却由其心腹控制着同安帮的毒品、高利贷、妓院、军火等生意，迅速成为厦门土匪里面的佼佼者，还把厦门另一个大的黑帮海啸帮，收归麾下，成为厦门黑社会老大。后来感觉到了日本人对于厦门的贪婪，又开始与日本人合作起来，不仅为日本人创造了财富，还为日本人提供了一些战略情报，因此，日本人在成立兴鑫公司的时候，说服各国股东，把黄彪拉进来做了股东。
藤田松南的天性里有一种对中国人的歧视，他现在利用黄彪，同时又对他不放心，因此，他站在窗户后，把窗帘拉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看着黄彪走到了路灯下，叫来了秘书。
黄彪很贼，他刚才看做是不经意地往侧面转了一下头，其实他已经明确地看到了藤田松南办公室窗帘的那个小缝隙，并且知道藤田松南正在琢磨他，他笑笑。
福建建国军的大院里这个时候看似平静，其实却正在酝酿新的浪潮。
在董敬仁办公室里，董敬仁和林灏坐在沙发上，肖锋把箱子打开，露出满箱子的钞票和金银珠宝。
林灏右手一指说：“董将军，这是孙先生让我带给您的50万，请过目。”
董敬仁呵呵一笑说：“收到，收到。谢谢林先生一路辛苦。来人。”
一个侍卫官快步跑了进来，董敬仁对他说：“把这个箱子立即交给许副官。”
侍卫官立正报告回答说：“是。”掉头就跑出了办公室。
侍卫官走后，肖锋也向林灏一点头，走出了办公室，并随手把门给带上了。
董敬仁站起身来问道：“孙先生身体可好？”
林灏也站了起来：“孙先生在日本进行了短期疗养，我见到他的时候精神很好。”
“您这次来厦门，对了，包括福建，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的话，请告诉我。”
林灏脸上带着感谢的笑意：“不敢叨扰。我这次来主要任务是完成孙先生交办的任务。然后就是来……旅游。”
“旅游，哈哈哈，您来旅游，这个词用得好。哦，对了，孙先生还托我带给您一封信呢。这可不能忘。”
说着话，董敬仁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走过来，递到林灏手里。
“我这也算是替孙先生，为你当了一回邮差，我们两清了。”
林灏也爽朗地说：“好，我们两清了。这样的话我再有事，就可以求将军了。”
“痛快，这样的性格我喜欢。许副官，备车，我和林先生去白宫大酒店吃饭。”
林灏赶紧摆摆手说：“董将军，心情领了，吃饭就免了，您看，您交给我孙先生的信，我还没有拜读呢。在下告辞了。”
董敬仁一看，又一想：“哦？噢，那好吧。我们下次再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