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条线上的蚂蚱

与麻老三分手后，黄胜把包袱挎在肩头，趁着夜色，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通往南乡的路上。周围一团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黄胜瞪着眼在黑暗中**走了一会，眼前变得更加模糊，犹如钻进了锅底，根本没法再往前走。

黄胜在路边找了几根干枯的柴草，解下腰间的汗巾把柴草扎紧，从身上掏出盒火柴把柴草点燃了，当成火把举在手上，总算可以看清脚下的道路，赶紧继续赶路。

从石城到南乡前后不过几十里路，但黄胜对南乡的路况并不熟悉，每经过一个岔路口，总要停下来斟酌一番。就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黄胜一路扎了好几个火把，心里嘀咕，这卢宗汉的老巢到底在什么鬼地方？说来也巧，脑子里一琢磨这事，突然就听见附近似乎有人在发声狂笑，停下来朝周围一看，却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感觉有些阴森诡异，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黄胜到底是军人出身，虽然也有些胆怯，但还是沉住气，冷静下来。他估计，自己已经进入了卢宗汉的地盘，可能有人潜伏在近旁，故意装神弄鬼，吓唬过往路人，趁其受到惊吓慌乱之际，便冲上去劫掠钱物。这些把戏，通常是土匪们惯用的手段。不过，在这漆黑的夜晚，一个人举着火把，倒是很容易成为土匪暗中瞄准的靶子。要是一个不留神，做了土匪的枪下鬼，那可就太悲催了。黄胜赶紧扔了火把，几脚踩灭了，然后掏出手枪，在路边蹲了一会，让自己的眼睛重新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继续慢慢向前摸索。

路边隐约有一个草棚，里面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亮。黄胜蹑手蹑脚贴上去，想看个究竟，不料突然一声呼哨，草棚周围“唰”地同时窜出几个人影，将他围住。

“不许动，动就让你变成筛子！”

黄胜不知对方底细，自己又明显处于劣势，自然不敢乱动。

草棚里钻出个汉子，手上举着支火把，一边打量黄胜，一边有些阴森地不停干笑。围住黄胜的几个黑影也都五大三粗，个个手上端着长枪短炮，看上去凶神恶煞一般。

“说，这么晚了，一个人敢在这儿走夜路，是不是共军派来的？”

黄胜揣摸着这一群人的神态打扮和问话的方式，心里已确定了八九分，镇定地问道：“请问你们是不是卢司令的手下？”

一个人突然跳起来踢他一脚，骂道：“你他妈嘴真多，管我们是哪个的手下？”

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种时候，和土匪讲斯文，显然是对牛弹琴。黄胜平白无故挨了一脚，脑子一下转过弯来，赶紧自报家门：“几位兄弟，我叫黄胜，是国军营长，特地来南乡投靠卢司令的。”

“你是国军营长？老子还是宋希濂哩！”举着火把的汉子象是个头目，围着黄胜转了一圈，一把缴了他的手枪，盛气凌人：“看你这样子，半夜三更，偷偷摸进卢司令的地盘，八成是个探子！”

几个同伙嚷道：“头儿，少跟他废话，一刀剁了，掀在草蓬里，天不知，地不晓，管他是不是探子！”

一听要剁自己，黄胜心里有些发慌，急忙抬出了麻老三，“我真不是探子，是麻老三举荐我来找卢司令的……”

“麻老三？”头目将信将疑，“有什么凭据证明你是麻老三举荐的？”

“有，有……”黄胜赶**出一张字条。

头目看了看，把字条还给黄胜，吩咐两个手下：“不管是真是假，先把他押回去，交给司令亲自处置！”

两名匪兵一人点起一支火把，押着黄胜，前往卢宗汉的老巢。

凌晨时分，卢家大屋里里外外一片肃静。卢宗汉在床上睡得正香，一个勤务兵冒冒失失跑进卧房，把他叫醒：“司令，有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卢宗汉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前面卡口上的人来报告，说抓了个探子！”

“妈的，一群废物！抓个探子，叫我做嘛，先把他关起来，天亮了再说！”

“司令，可那人自己说……他不是探子，是麻老三举荐来的，手里还有张字条，小的不认字，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喔？”卢宗汉下了床，拧亮床头的油灯，穿起衣裤，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

厅堂里，挂着几个大灯笼，把屋里照得通亮。卢宗汉走进来，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抬眼问：“人在哪里？”

几个匪兵押着黄胜进来，把他按在卢宗汉面前，喝令：“跪下！”其中一个人走到卢宗汉跟前，双手恭敬地递上一支手枪，“司令，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家伙！”

卢宗汉接过手枪审视一下，起身走到黄胜身边，冷冷地说：“抬头！”

黄胜抬起头，看着卢宗汉，如遇救星：“卢司令，我不是探子……”

“不是探子？那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驻守石城的国军营长黄胜。队伍被共军打垮了，现在共军在石城到处搜捕捉拿国军残余，我不愿贪生怕死向他们投降。所以，特地前来投奔司令，请卢司令网开一面，收留黄某！”

卢宗**黄胜从未打过交道，对他并不熟悉，虽然前面已听说他是麻老三举荐来的，却并不急于把麻老三的名字亮出来，沉吟着说：“我怎么晓得你真的是国军营长而不是共军派来的探子呢？”

“卢司令，你想必知道，当年你手下有个人被国军捉住要拉回石城枪毙，半路上跳水逃跑了。我就是当时带队的国军排长，如果不是我放他一条生路，他当时就死了，根本活不到现在。那个人叫麻老三，现在是个染坊掌柜。而且……”黄胜从身上掏出纸条，“这里有他亲手给卢司令写的举荐信，我是不是国军营长，你只要看看就清楚了。”

卢宗汉突然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不用看了。能晓得麻老三的秘密，必定不是外人。黄营长，既然你诚心投靠我卢某，我当然欢迎。只要你不嫌弃我这庙小，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吃一锅饭、同上一条船的生死兄弟！”

黄胜大喜，朝卢宗汉单腿下跪，双手抱拳：“谢卢司令！”

这俩人本来一个是国军营长，一个是土匪天王，没想到竟能同流合污，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也是让人醉了。

卢宗汉命令匪兵：“带黄营长下去，给他安排食宿！”

黄胜站起身，跟着匪兵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身说：“司令，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忘记了。”从裤腰上抽出一张折叠的大纸条，双手递给卢宗汉。“这是**在街头贴出的告示，我顺手揭了一张，司令你看看。”

卢宗汉接过纸条，打开看了看，原来是**石城县临时指挥部发布的敦促反动势力、土匪武装和漏网的国民党特务人员缴械投降、争取宽大处理的告示。上面列举了陈孟之、卢宗汉、向财东以及舒巴子和陈次之等人的名字。

“哼，成王败寇！”

卢宗汉恼羞成怒，将手上的告示一把撕得稀烂，随手抛开，一阵白花花的碎纸屑满屋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