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离闸北还有5公里,李惠拦了辆马车,两人上车向北缓缓驶去。
车子行驶在潮湿的马路上,外面不是飘来小贩们嘈杂的吆喝声,和下水道的恶臭。
高七三在座位上假寐。
车伕忽然在前面打个哈哈,“先生,听口音是江省人?唉,咱们外地人来十里洋场讨生活,当真不易。”
“是呀,如今这世道,能混饱肚子就知足吧。”高七三睁开眼,笑问:“老哥,听口音你是北地人,哪个地方?”
“北平。”
“噢?好地方,听说北平的周老板即将来沪,演出他最拿手的《徐策跑城》?”
“是呀,就是今儿,在上海大剧院,唉,要说周老板的做派、唱腔真是没得挑,可惜,票价忒高,咱爷们看不起。”
“呵呵,票价多少?”
“两块大洋!”
“嘿,是贵了点,不过物有所值,我今儿说什么也得去瞧瞧。”…………
都火烧眉毛了,这家伙居然还有,这份闲心?
李惠越听越觉得离谱,越觉得心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打断二人,问:“喂,墙上的倒五芒星涉及神秘教派,事关你弟弟的死因,你居然一点也不着急吗?”
“呵呵,那有啥关系?”高七三耸肩摊手,神情很无奈,“我仔细观察过,五芒星的旋转方向、缺口都和以往的不同,是有人特意加上,想误导我的侦破方向。”
“噢?”李惠的右手捏着下巴,望着车窗外的行人,眼神更加迷惑,“老刀牌香烟又是怎么回事?”
他从上衣兜掏一个信封,递给她,“这里面的烟灰呈灰色,而且颗粒更细;而哈德门香烟的烟灰呈黑色、颗粒也粗一些。”顿了顿,又说:“我曾研究过几十种不同牌子雪茄和香烟的烟灰,现在通过它们,我一眼便能认出香烟的牌子。”
几十种?!
她不禁暗暗咋舌,同时暗暗钦佩他的韧劲,“你怎么断定凶手身高在1。65左右,而且年龄还在50岁左右?”
“哈,这个反而是最容易推理的一环。”高七三眼中露出热切的目光,像个炫耀珍宝的孩子,“一个人的身高,可以通过步幅长短或脚大小计算出来,哦,这个公式以后再告诉你;至于凶手的年龄嘛,你还记得院里石径上有个一米左右的阴沟?而凶手穿着平方皮鞋,一步跨了过去,说明他的年龄不会超过50岁。”
看似高深莫测的推理,在他手里竟如此简单?
她不由点点头,神情很信服,“我觉得脑子真有点乱了,关于这个案子,疑点太多。比方,假设真是三个人,那么凶手怎么逼着两位死者服下毒药?”
“是谁开车送他们去现场?墙上血迹又是从哪里来的?案子明显不是图财害命,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
“另外,女式胸针从哪儿来?老实说,我怎么也不能把这些问题一一地联系起来。”
高七三面含微笑看着她,目光中露出赞许,“很好,你对案件的总结言简意赅,令我刮目相看。”
“呵呵,不过别再犯先入为主的老毛病,还是那句话,待会见到杨阿四,这些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说话间,车子到了步里高弄堂。
“糖——墩儿——!”
两人刚下车,差点就和一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撞个满怀。
小贩倒退两步站稳脚根,破毡帽下的怪眼一翻,露出焦黄的牙齿,骂道:“介你妈穿得人五人六,走路不长眼?”
李惠柳眉倒竖,额上青筋暴起,就要上前理论。
高七三连忙拦住她,向小贩连连拱手,“对不住您老,见谅见谅。”说完,又连忙侧身让出道。
“哼,介还差不多。”小贩得意地凑凑鼻子,回头又瞪了李惠一眼,这才施施然扬长而去。
望着小贩的背影,她鼻子差点气歪。
高七三却冲她摆摆手,“呵呵,这有啥关系?别置闲气,找杨阿四要紧。”
她叹口气,无可奈何跟看他继续朝弄堂里走去。
弄堂很热闹,劈柴升火的、洗尿芥子的、熬药的、炖鸡汤的、晾衣裳的,还有拿着鸡毛掸追着打孩子的……
乱糟糟一片,气味十分混浊,李惠爬山过岭似地,跨过那些砂锅、竹竿,到达时32号时,额头微微泌出汗珠。
绑绑绑!
开门的是位头发凌乱的妇人,她身材奇瘦,整个像竹竿似的,在宽大的衣服里摆动。
“嘛事?敲门恁急,报丧吗?”她一手把着门,恶声恶气地问。
“嫂子你好,我是杨阿四的朋友,他在家吗?”
“不在,早上咽气了,晌午刚埋!”说完,啪地一声,妇人狠狠闭上屋门。
高七三、李惠面面相觑。
邻居家一旁忙活的大嫂见状,连忙凑过小声说:“二位先生、小姐,她也不易,千万别和她置气,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杨阿四这家伙却只晓得,在外面灌黄汤泡舞厅。”
“噢?原来如此,那杨阿四一般什么时候回来?”高七三问。
“天擦黑二位再来,这家伙不喝醉,不会回家。”……
两人无奈,喝了两小时咖啡,又压了好几个小时马路,天色才渐渐暗了。
高七三又一次敲门,吱扭,门开了,杨阿四从里面探出头,只见他顶着两只乌鸡眼,头包得跟粽子一样。
“哟,是老高你啊,请进,快请讲。”杨阿四侧身让出一条道。
他说话时,满嘴酒气扑面而来,差点熏高七三一个跟头。
“杨阿四,你这喝了多少,跟谁打的架?”高七三皱眉问。
杨阿四搬来板凳,请二人坐下,这才说:“得,别提这茬了,今儿我喝完酒,刚出馆子门,就是一个愣头青撞个满怀,我才刚说他两句,谁料他脾气比我还冲…………”
“打住打住,我可没嫌功夫,听你那狗屁倒灶的破事。”说着,高七三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元,在他眼前晃了晃,“今儿你只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它们就是你的了。”
杨阿四一把抓过银元,死死攥在手里,满脸惊喜地冲里屋喊:“喂,孩他娘,咱们有米下锅了。”
刷,妇人挑帘冲出来,接过他手中的银元,眼泪差点掉出来,然后一抺眼泪,展颜一笑,对丈夫说:“当家的,无论这位先生问什么,你都要如实作答。”
“那还用你唠叨?”
妇人高兴地进了里屋。
高七三看着他,“你先简陈述一下,发现尸体的过程。”
他皱起眉头,低头想了一阵,才说:“前天晚上,我当班的时间是从晚上十点起到第二天早上六点。”
“夜里十一点左右,有几个酒鬼在街上打架,除此以外,一切都很正常。夜里一点钟左右,开始下起雨。”
“期间我遇见过小癞痢,他负责霞飞路一带巡逻。我们俩在街角聊了会天。大约在两点或两点稍过一点的时候,我想该转一圈了,看看街上是不是平静无事。”
“这条路又泥泞又偏僻。平时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一两辆汽车经过。我慢慢溜跶着,这时,忽然发现76号的窗口隐隐有灯光。”
“75、76号房子平常都是空着的,而且75号最后一个房客也得病死了,可是房东还是不愿修理阴沟。所以我一看到那个窗口有灯光,就吓了一大跳,疑心出了什么差错。等我走到屋门口——”
“你就站住了,转身又走回大门口,“高七三突然插话,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为什么要那样做?”
杨阿四一愣,当即跳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高七三,“老天爷,你怎么知道?我当时只是因为害怕,想回去找个伴。”
“街上没有其他人?”高七三问。
“鬼影子都没有,我硬着头皮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然后我就进了那间有灯光的屋子。拿起烛台,再然后就发现了尸体。”
高七三伸手止住他,“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先是在屋中转了几圈,然后跪在死尸旁一到两分钟,再然后又去了厨虏……”
听到这里,杨阿四又跳起身,瞪大双眼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恐惧,“老高,你当时躲在哪儿?知道的这么清楚?”
高七三耸耸肩笑了,目光中充满了得意,“呵呵,当时我正在家睡大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