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夜话峙壁山（二）
第八十六章、夜话峙壁山（二）
空荡荡的大酒馆里，只亮着几盏油灯，四处都是黑乎乎的。沈士弘与孙明山结拜完，回到桌前坐下。
“士弘有幸与明山大哥结拜为兄弟，真是福也、命也、运也，我敬大哥一碗！”沈士弘双手端起酒碗道。
孙明山更是激动万分，双手端着酒碗说：“士弘贤弟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一身好本事，能与贤弟结拜为兄弟，是大哥的荣幸！干！”
两个人豪爽的一口气把满满一大碗酒全干了。
喝完酒后，沈士弘问：“大哥是开镖局的？”
“不错，我是堇县虎威镖局的二当家。”孙明山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落寞，好像有满肚子的难言之隐。
沈士弘抱起酒坛给孙明山满上。
“今晚镖局伤亡了那么多的兄弟，恐怕这趟生意要赔了吧？”沈士弘端着酒碗试探的问。
孙明山神情哀伤道：“吃这碗饭，本来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大伙出来混都预着了！不过，镖局也不会亏待了这些兄弟，家里有未成年孩子的，镖局抚养长大；家里有老人的，镖局给他们送终。”
听了这话，沈士弘感慨万分，没想到开镖局的这么仗义，难怪那些好汉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土匪，临危不惧，沉着应战，视死如归。
“大哥，峙壁山里的镖局都这样吗？”
孙明山感叹的摇摇头道：“嗨，开镖局是为了赚钱，能有几个是这样的？”
“那——大哥这镖局……”沈士弘十分的诧异。
孙明山的目光有些飘散，思绪陷入缅怀，端着酒碗慢慢抿着，娓娓道来：“从我太爷爷开始，我们家就开镖局。自古这峙壁山里的很多东西就靠从商城运进来，商队、马帮要穿过荒无人烟的几百里地大山，没有武功高强的保镖护着，根本做不到。我家祖上都是习武之人，经商不行，可护镖可以，于是就开了镖局，做起了这门生意。既然是做护镖生意，就免不了要跟土匪强盗打斗，就会伤人、死人。跟我家学武艺的弟子，也有家人，于是祖上就定下了规矩，所有弟子一律视为家人，他们有事，镖局承担他们家里的一切。也因为这样，我们家的镖局有了信誉、有了名声、有大量弟子愿意跟随！虽然镖局赚不到很多钱，但大伙都有口饭吃，像亲兄弟一样相处，也算是其乐融融！很多的镖局都没有延续下去，唯有我们家的镖局延续到了今天！”
沈士弘非常的感动，孙明山讲起的镖局故事，让他想起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学、战友。
“大哥，我敬你一碗酒，你们家的镖局是我见到过的最仗义、最有情谊、最豪迈的东家，我由衷的钦佩！”
“多谢贤弟的赏誉！”孙明山端起酒碗喝了。
沈士弘试探着问：“大哥是二当家，那大当家是——”
孙明山痛苦的摇摇头道：“大当家不是我们孙家的人！嗨，我孙明山愧对孙家列祖列宗啊！”
“这虎威镖局不是你们孙家祖上传下来的吗？”沈士弘十分意外。
孙明山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干了，一脸酸楚的说：“这镖局传到我的手上，实在是开不下去了！峙壁山不是以前的峙壁山了，光靠武功好、讲信誉、重道义不行了！峙壁山成了军阀的世界，而兵匪暗地里成了一家，你在明，他们在暗的算计你，这生意怎么做？大大小小的土匪与军队勾结，而军队就是峙壁山里的官府，你说这镖怎么护？那些出了名的土匪，手里拿的都是快枪，靠武功、靠火铳、靠利箭大刀，怎么和他们的快枪的子弹对抗？丢了镖是小事，死了镖局的弟兄，我实在是无颜面对他们的家人啊？”
沈士弘抱着酒坛把酒满上，坐在那里端着酒碗无言以对。
“如果就我孙明山一人，倒是无所谓，凭我的本事，怎么都能混口饭吃！就算是关闭了虎威镖局，对不起孙家的列祖列宗，我孙明山也认了，这是朝代变了，不是我没有尽心尽力啊？可虎威镖局有五六十个弟兄，大伙要吃饭；还有四十多个伤亡兄弟的家里人要养，你让我怎么办？”孙明山委屈的眼眶潮湿。
沈士弘不知说什么好，只有端起酒碗跟孙明山碰，同情的一口气把满满的一碗酒喝干了。
“堇县的守备司令齐鸿圣，早就盯上了虎威镖局，派了几拨人来撮合，都被我回绝了。”
沈士弘十分惊诧的打断了孙明山的话：“守备司令的手下兵强马壮，为什么会对镖局感兴趣？”
孙明山感叹的摇摇头说：“嗨，他是看上了虎威镖局的名声和信誉。他的兵虽然多，但在峙壁山里走镖却是外行。还有一些东西，他不想动用军队护镖，那样太显眼，容易招惹其他军阀的暗算。”
“嗷——”沈士弘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无奈之下，只好接受了他的条件，明面上虎威镖局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我孙家的镖局；但暗地里他才是虎威镖局的大东家，大当家是他的卫队长齐鸣鑫。别看齐鸣鑫只是一个小小的卫队长，他可是齐鸿圣的亲侄子，在齐鸿圣的队伍里，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士弘恍然大悟，难怪孙明山和他的手下敢把枪械公然亮在外面，而且个个手里拿的都是崭新的驳壳枪和最新的汉阳造，原来是有军阀背景的镖局啊！
他表面平淡如水，端着酒碗慢慢的抿着问：“归属了堇县守备司令部后，镖局的生意是不是好起来了？”
“有了齐鸿圣做靠山，镖局的弟兄们全部换上了最新的快枪，一般的土匪不敢靠前。齐鸿圣以前是陈明辉大帅的卫队长，亲信！在陈明辉属下的队伍里，没有人敢得罪齐鸿圣。他派人跟商城警备司令部打了招呼，从此冠扣山的铁头张不敢打虎威镖局的主意了。”
孙明山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接着说：“剩下的只有鬼门峡山寨的鬼麻子还找虎威镖局的麻烦。这个鬼麻子精明的很，他把抢到的金银珠宝首饰送给通城的那些军官的太太、姨太太，然后用金子和大洋跟军队上换快枪和子弹。他娘的，贼鼠一家！”
“我说鬼麻子的手下怎么全部拿着步枪，没有一支火铳，原来是跟王贵呈的军队做军火买卖！”沈士弘蔑视的说。
“这个鬼麻子仗着自己的山寨在王贵呈的地盘上，专门跑到陈明辉大帅的地盘上来打劫抢道。我跟他打了几仗，但他是匪，我是商，他主动，我被动，加上他的人多，又占据了有利地形劫道，所以虎威镖局吃了不少亏。大当家齐鸣鑫火了，动用了齐鸿圣的卫队力量来对付鬼麻子！卫队的百十来号人，个个拿着花机关，那可都是小机关枪啊！”
“齐鸿圣的卫队拿的都是冲锋枪？”沈士弘震惊不小。
别说在峙壁大山里，就是在正规的军队中，也没有见过哪一支队伍全部手持冲锋枪。在近距离内，冲锋枪的火力一点不比机关枪弱。可以想象，一百多支冲锋枪就如一百多挺轻机枪，同时扫射起来，那就是狂风弹雨，钢铁洪流啊！别说面对土匪，就是正规战场上出现这一幕，那也是气势如虹，锐不可挡啊！窥一斑而知全豹，从齐鸿圣卫队的火力配备上可以看出，他的队伍武器装备非同一般。沈士弘暗暗吃惊。
“可不是！在陈明辉大帅的队伍里，也只有齐鸿圣的卫队拿的都是花机关！那家伙太能吃子弹了，手指头一动，就是十几颗子弹没了，腰包里没有大洋根本养不起！”
峙壁山里山高林密、谷深路窄，作战距离近，而冲锋枪小巧灵活，火力猛，确实是最佳的火力配备。孙明山说的没错，没有点财力，还真玩不起这个家伙。看来这个齐鸿圣绝不是等闲之辈！沈士弘暗暗的想。
在酒馆里昏暗的油灯下，孙明山并没有发现沈士弘凝思沉想的表情变化，自顾自的说下去：“齐鸣鑫把卫队的三十多人化妆成虎威镖局的镖师，花机关藏在马车上，其余的人骑马远远的跟在后面。我提前放出风，说是押送一批贵重货物回堇县。结果鬼麻子上当了，带着一百六十多人偷袭我。好家伙，我也是第一次看见齐鸣鑫打仗，三十支花机关把鬼麻子的人压在两边的山岗上抬不起头。后面的队伍骑马像旋风一样冲上来，从山岗两侧包围上去，七八十人拿着花机关一顿猛扫，瞬间就把鬼麻子带来的人马差不多全干掉了，差一点活抓了他。”
“打的好！这下鬼麻子不敢再惹你们了吧？”沈士弘端起酒碗跟孙明山碰了一下。
他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血腥战况，一百多支冲锋枪横扫一百六十多个土匪，那简直就是摧枯拉朽，瞬间把他们打成了筛子。
孙明山端着酒碗喝了一大口，说：“齐鸣鑫这家伙下手狠，他要斩草除根，就让我带路，全部化妆成土匪，直接摸到了鬼麻子的老巢鬼门峡山寨，打了狗日的一个突然袭击。虽然这次又让这家伙跑掉了，但几乎把他山寨上二百多人马全部干掉了。从此，这家伙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这两仗下来，虎威镖局名声大振，江湖上那些小鬼人人惧怕，再也没人敢打镖队的主意了！山里所有的土匪见到虎威镖局的旗帜，躲得远远的！也因为这样，虎威镖局的生意大增，在峙壁山里，所有贵重的货物都找我们押送，当然价钱也收的高了。嗨，谁知道狗日的今晚又卷土重来了？”
野山坳的四面八方响起了野狼的嚎叫，可能大客栈里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它们的嗅觉，正在兴奋的召集着自己的狼群。
王掌柜带着伙计们用木推车把后院里被打死的土匪一车车的推出客栈，扔到附近的山涧里。
漆黑的夜晚，野狼的嚎叫，一车车的死人，把大客栈里的氛围渲染的神秘、阴森、恐怖。
沈士弘瞥了一眼窗户外黑森森的大客栈前院，端着酒碗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齐鸿圣司令的手下有不少的兵马吧？”
“这个——我算算，旻县有三个步兵营，一个跑步营；堇县有三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一个炮兵营；凤鸣山上还有一个营。这样算下来正好是十个营，这还不算他的通讯、医护、后勤和卫队的数。”
沈士弘惊愕不小，没想到陈明辉在峙壁山里有这么强大的兵力，足足一个师！他内心狂涛汹涌，表面却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澜。
“这么说齐司令手下有二三千兵马了？”沈士弘端着酒碗抿着问。
“不止，最起码有五六千！”
沈士弘惊得嘴里的酒差一点喷出来，他瞪着眼睛有些失态的问：“怎么会这么多？不是十个营吗？”
“嗨，他的营跟其他队伍的营不同，每个营都有五六百人！”
“那——为什么叫营？干脆叫团多体面？”
孙明山端着酒碗笑着说：“老弟有所不知，齐鸿圣的军阶就是一个上校团长，下面怎么能有团呢？他们这么弄，是因为国府军政部怕陈大帅和王贵呈做大，给他们每人限定了队伍的建制，不能超过十二个团。军需给养也按这个标准数发放。最近，因为巫陵山里有**搞山民**，军政部命令王贵呈带兵进山清剿赤匪，他乘机要了三个团的建制。所以，他现在比陈明辉大帅多了三个团。他们的队伍对外号称是一个团，暗地里各自招兵买马，扩建自己的实力，一个个的兵力不知道有多少！在这大山里，他们自己养自己，谁又能知道他们的底细呢？”
沈士弘大口喝酒，努力掩饰自己波荡的心绪。孙明山说的这些情况，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既然陈明辉的队伍这样，估计王贵呈留在峙壁山里的兵力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