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夜话峙壁山（三)
第八十七章、夜话峙壁山（三）
酒馆厨房里的师傅亲自端上来一锅炖羊肉，把还没有吃完的那锅换走，又给小碳炉上加了些木炭。
“明山侠爷，你们慢慢吃，大锅里还有很多炖好的羊肉。”师傅十分恭敬的说。
孙明山掏出了几个铜板递给了师傅。
沈士弘看到孙明山酒兴正浓，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赶忙说：“大哥，天亮还要赶路，酒就不能再喝了！”
孙明山苦笑道：“嗨，都是大哥把你拖累了！你看，马匹都被鬼麻子个龟孙子抢走了，天亮想走也走不掉了！”
沈士弘这才注意到前院的马厩里空荡荡，一匹马都不见了。心里暗暗叫苦，这几百里的山路，没有马怎么走啊？
看到沈士弘愁眉不展，孙明山安慰道：“贤弟放心，天一亮我就叫人去山坳镇买马，保证给贤弟弄一匹最好的马回来，绝不会耽搁贤弟的事！”
听说附近能买到马，沈士弘轻松下来。
“贤弟你看，后院里到处都是血腥味，觉也没法睡，不如咱们兄弟聊个痛快如何？”孙明山兴致勃勃的说。
沈士弘心想孙家祖上是开镖局的，对峙壁山里的情况肯定了如指掌。自己虽是峙壁山人，小的时候也听老人讲了一些峙壁山里的故事，但那毕竟有限，很多事还真是不很了解。特别是这些年，峙壁山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今后要想在山里立足，很多事情还真要弄清楚。
“哎呀，听大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就跟大哥聊个痛快！”沈士弘端起酒碗说。
“哈哈，贤弟爽快！来，干！”孙明山高兴的喊。
两个人把酒喝完后，孙明山犹疑的问：“贤弟，大哥我冒昧的问一句，听口音贤弟也是峙壁山里人，可我怎么就不知道这峙壁山里还有比我枪打得好的人呢？”
“大哥见笑了！我虽是峙壁山里人，但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很少回山里来。”沈士弘谦笑着说。
“我说嘛，这峙壁山里的狠角色没有我不知道的？今天还真把我搞蒙头了，你那枪打的，让大哥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就在想，峙壁山里还真是藏龙卧虎，出了这么个神人，我孙明山竟然不知道？说实在话，过去在峙壁山里论枪法，我说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江湖上都称我为双手神枪，叫我一声侠爷！今天让我开眼了，峙壁山里的那个第一出现了！贤弟，你才称得上是真真的双手神枪——侠爷！大哥我是山里人没见过大世面，坐井观天了！惭愧，惭愧！”孙明山双手抱拳，真诚道。
沈士弘赶忙双手抱拳回礼：“大哥过谦了，千万别这么说，那要折杀了小弟啊！”
“哈哈哈……贤弟说的对，兄弟间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冠扣山和鬼门峡的土匪情况沈士弘不清楚，但神峰岭的土匪故事他从小就听老人们讲，几乎把他们神话了。所以就问：“神峰岭上的土匪那么厉害，怎么就被堵住了呢？”
孙明山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眯缝着眼说：“要说这神峰岭，你听大哥慢慢跟你道来！我和神峰岭的人，算是同根同族了！”
“嗷？大哥此话怎讲？”沈士弘错愕不已。
“这峙壁山里，原本只有少数的猎户，没有县镇，很少村庄。这大山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深沟密林，没有一块像样的平地，种不了田，哪里适合人生存？峙壁山里人口多起来，是因为明末清初的时候，明朝龙虎大将军孙华峰带着三万兵马退守鳍江北岸，结果被清军打败，逃进了峙壁山。现在峙壁山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支明军的后代。我祖上当时是孙华峰龙虎大将军的副将，跟着将军边打边退，一路退到峙壁山的腹地百里大峙壁，凭着大峙壁的天险，才把清军挡住。队伍在山里一路打，一路溃散，很多人都躲进了深山老林里，等退到大峙壁里面的时候，明军剩下不到一万人了！”
“哎哟，没想到大哥是名将的后代？失敬！失敬！”沈士弘双手抱拳，一脸的虔诚。
孙明山摆摆手说：“那都是祖上的事，太遥远了！”
明军退进峙壁山的事，沈士弘也听说过，但那只是传说，他没当过真，只当是说书人讲的故事。现在当事人的后代面对面说起，他忽然感觉到了真真切切。
“后来呢？”沈士弘迫切的问。
孙明山喝了一大口酒，接着说：“上百里大峙壁，犹如一道天然屏障横在峙壁山里，高上百丈，山的两面岩壁都像刀削一般的直陡直陡，人根本爬不上去。峙壁山脉也是因为这百里大峙壁而得名！”
峙壁山名字的来历，沈士弘并不陌生，从小就听老人讲过。
“要进大峙壁，只有两个关隘，一个是蟠龙口，一个是葫芦口。这两个关隘奇险无比，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明军就死守这两个关隘，清军兵力再多却使不上劲，双方就在关隘前僵持住了。这一对峙就是三年多，清军死伤过万，也没能越过大峙壁。”孙明山兴致勃勃的说。
“三年多？峙壁山里如此贫瘠，上万的明军吃什么？喝什么？”沈士弘不解的问。
“在大峙壁里，是一道又宽又平坦的大峡谷，中间还有一道深深的地沟，东面的大山里有一个大的湖泊，西面就是湍急的汇河。孙华峰龙虎大将军就带着明军将士在大峡谷里开荒种地，因为大峡谷里水源充足，土地肥沃，收获的粮食足够明军吃饱肚子。在大峡谷的后面，是蜈蚣山谷，那是个天然大牧场，明军就在那里放牧，养牛、养羊、养马，收获的肉食足够他们享用。我长大以后，还专门跑到大峙壁里去看过，果然名不虚传。”孙明山满脸的钦佩。
“嗷——！既然这样，明军最后为什么投降了？”沈士弘问。
明军最后的结局，他也是听说书先生讲的。
“嗨，山里什么都好，就是缺盐！明军带进山里的盐巴省吃省吃，总有吃完的一天。因为缺少盐巴，将士门个个浮肿，浑身乏力，如果再坚持下去，不用清军打，就自己灭亡了！所以接受了清朝的招安，但条件是朝廷只派文官，不派一兵一卒进山。”孙明山痛惜的端起酒碗干掉了。
“既然明军无力抵抗了，清军为什么不一举攻进大峙壁，彻底消灭他们？还答应他们条件，不派军队进去，那不等于是让明军成为小小的独立王国吗？”沈士弘十分不解。
“贤弟有所不知，明军打不动了，清军也打不动了！清军的大营就设在现在堇县城和旻县城的位置，他们几万人吃的、用的全靠从商城运送过来。现在从商城到堇县的这条近四百里的山道，就是那时清军修建的。当时散落在峙壁山里的明军和山里的猎户联合起来，形成了无数支土匪武装，专门抢劫清军的运送队。在这茫茫几百里的大山里，谷深林密，沟壑纵横，到处都是打劫的好地方。所以，清军的运送队，就变成了给峙壁山里土匪送吃的、喝的运送队。清军没办法，只好派大部队押运才能把东西送进来。几万人的大军每天要多少吃的、用的？结果弄得清军疲惫不堪，甚至有时断粮，很长时间没饭吃，要靠山里的野果和打猎维持！你说这仗他们怎么打？”
“嗷——对对对，没有粮草，这仗确实没法打下去！”沈士弘连连点头道。
“所以，双方达成了招安条件，清军退出峙壁山，留守商城，只派出了文官管理山里的事务；孙华峰龙虎大将军成为清朝的峙壁山总兵，受商城总督府节制。孙将军把队伍前移到旻县、堇县，在那里建城修寨。我祖上就是那个时候移居到了堇县，一直延续到今天！”
“嗷——原来是这样！”沈士弘端起酒碗跟孙明山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那——这跟神峰岭又有什么关系呢？”
孙明山喝了一口酒，笑了笑说：“明军虽然接受了招安，但对清廷还是不放心，担心他们有朝一日变卦。所以就在峙壁山里寻找险要的地方，准备储存粮食、盐巴和带进山里的金银珠宝，这就找到了神峰岭的魔窟溶洞。神峰岭的名字就是从那个时候在江湖流传起来的！你说我跟它是不是同根同族？”
沈士弘歪着头神秘的问：“按照大哥这么说，江湖上传闻神峰岭的魔窟溶洞里藏有惊天宝藏，确有其事了？”
孙明山脸色肃然的说：“千真万确！在别人嘴里是传说，在我这里那是真真切切！当时明朝即将被**吞并，孙华峰龙虎大将军就把能收集到的金银珠宝全部带走，为的是将来反清复明！这批宝藏就摆放在神峰岭的魔窟溶洞里。后来，又陆续放进去更多的宝物。只是神峰岭的地势太险要，别说江湖大盗上不去，就连陈明辉大帅和王贵呈带着大军去攻打，都没有上得了神峰岭！”
“嗷——！神峰岭这么厉害！”沈士弘一脸的惊诧。
“说起神峰岭，曾经确实让峙壁山人感到自豪过！”孙明山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孙华峰将军和他的后裔当总兵的时候，励精图治，把峙壁山治理的风调雨顺，民安温饱。以后就慢慢走了下坡路，各部逐步分裂，名义上虽然都归总兵府管辖，但各自为政。从那个时候开始，各路人马开始在外面抢劫，近的抢劫江城，远的抢劫汉口、长沙。大江南北的各种稀世珍宝、金银财物汇聚到了峙壁山里！最轰动的就是当年一部人马长途奔袭几千里，过鳍江、渡长江，把两广总督献给慈禧老佛爷的生辰纲——南海镇海之宝红珊瑚抢了。据说那颗红珊瑚在南海底下生长了上万年，有五尺高！三尺高红珊瑚已是稀世珍宝；五尺高，那是绝世之物，价值连城！”
“啊？还真有这事？”沈士弘也是听说书先生讲过，但也是含含糊糊。
“确有此事！我爷爷当年还亲自护送过这颗绝世之宝上了神峰岭！”
“怎么——怎么会是你爷爷护送？难道——”沈士弘满脸惊愕。
孙明山笑着摆摆手说：“贤弟放心，我爷爷可没有参与抢劫！生辰纲被抢，慈禧老佛爷龙颜大怒，立即下旨废掉了峙壁山总兵，并派出了两万精兵过鳍江，对峙壁山进山清剿！这一下事情闹大了，峙壁山里的各路人马人心惶惶，凭他们哪一路也不是清军的对手。面对灭顶之灾，大伙又聚集到一起，重新回到了明军当初退入峙壁山的状态。商量的结果，一是立即把红珊瑚送往神峰岭，它即是南海镇海之宝，也可以镇山，以此鼓励将士与清军抗争。二是峙壁山总兵府被清廷撤销，他们就成立了峙壁山民军，因为红珊瑚在神峰岭，就号称神峰岭大军，推举孙华峰龙虎大将军的后裔为大统领，率领各部与清军对抗！三是为了不使各部抢来的奇珍异宝、金银财物落到清军的手里，统一集中送往神峰岭，作为今后与清廷抗争的经费。由于神峰岭一直归总兵府管辖，上面长期住有军队，不是谁都可以上去，所以各部就协商让我爷爷的镖局护送宝物上山。因为我祖上也是孙华峰龙虎大将军的副将，算是大统领的嫡系，他放心让我爷爷上山。”
“嗷，原来是这样！”沈士弘说。
“因为一颗红珊瑚，又把这些分崩离析的明军后裔聚集到了一起，同心协力对抗清军的进攻。这仗打的惨烈，清军打到野山坳时，也就是咱们脚下的这个地方，已经伤亡过半，剩下不到一万人了！”孙明山豪气的指着自己的脚下，就像他亲自参加了那场战争一样。
“嗷，神峰岭大军这么厉害！”沈士弘听得兴致勃勃。
“可不是！商城总督府的几千清兵增援剩下的一万清军，可惜在过前面的月牙谷时，又遭到了神峰岭大军的埋伏，被火攻，基本上全军覆没！清廷大为震惊、恼怒，又增派了三万精兵，会同驻守在商城总督府的全部兵力，大举进攻峙壁山。清军虽然伤亡惨重，但还是坚持打到了大峙壁的蟠龙关隘前。可结果和清朝初年一样，清军无论再怎么拼命，就是没能打进大峙壁。双方对峙了一年多，后因太平天国兴起，清军灰溜溜的撤出了峙壁山！”孙明山满面自豪的津津乐道。
“了不起！了不起！仅凭一己之力，敢跟整个朝廷作对，峙壁山人真是了不起！照大哥这么说，清军就没有踏进过大峙壁？”沈士弘听得热血沸腾。
“没有！外夷人从没有踏进过大峙壁半步！那里就是大明的土地、大明的江山！所以我爷爷给我起名叫孙明山，就是要记得这是大明的江山！”孙明山挺起了腰板自豪的说。
沈士弘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这群明军的后裔，但听了孙明山的讲述，内心也是无比的自豪，端起酒碗豪迈的说：“不错，这是咱们汉人地，绝不允许外夷人踏进半步！”
“对！不许外夷人踏进半步！”孙明山激动的站起来端着酒碗一饮而光。
沈士弘也站起来双手端着酒碗，一口气喝干了。
“这神峰岭后来怎么变成土匪的代名词了？”沈士弘惋惜的问。
“嗨，清军退了以后，太平天国兴起，到处都乱了。没有了共同的敌人，神峰岭的大军又分道扬镳，各自为政。各部都惦记着神峰岭魔窟溶洞里的宝藏，开始相互厮杀，抢夺大峙壁里的控制权。其中最大的一部占据了蟠龙关隘和葫芦口关隘，把所有的人挡在了外面。这部人马就是现在神峰岭土匪的前身。”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这神峰岭的英名被他们玷污了！”沈士弘痛惜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两个人夜话峙壁山，一直喝到天已放亮，才醉醺醺的相互搂着膀子，晃晃悠悠的回到后院，倒在了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