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说他杀过人!
因为涉及到漏罪检举,我按照程序,把毛文凯带到了狱内刑讯室,我们俗称“面包房”,因为四周都是软墙包裹。
老实说,我对他的话并不相信。毕竟,犯人之间因为矛盾互相假举报的例子太多了。
“说吧。”
“马亮说他杀过人。他自个说哩。”
“说说具体情况。”
“就是去年开春,我俩搁在一块下棋。王大伟碰到了棋盘,马亮噘了王大伟,王大伟回了嘴,两个人要打架,后来被干部制止了。马亮私下里就跟我说,他出去之后要弄死王大伟,他还说他以前就杀过人,他杀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知道咋样处理尸体让警察都查不着。”
马亮和王大伟打架那次是我处理的,我对此有些印象。当时王大伟去晾晒场收衣服,马亮和毛文凯正在下棋。
王大伟走路很快,路过棋盘的时候没注意,衣角碰到了棋盘,把象棋打翻了,两人因此起了争执,大打出手。
因为两人互不相让,我当时给两人都给予了扣分、停大帐的处分。
没想到,这件事却让马亮记恨了我。
“他可说过都是在什么地方杀的人?杀的都是谁?”
“没,那他没讲过。”毛文凯摇摇头。
“可有其他的了?”
“没有了,就恁多。俺这可算立功?”
“我说了不算,算不算立功得看后续调查情况。”我几句话把毛文凯打发了。
……
毛文凯这条举报线索我认真记录了,不过我对此并不抱希望,犯人之间吹牛打屁是常有的事儿,他们很多人崇尚暴力,爱把自己吹嘘成杀人不眨眼、豪爽义气的好汉,他们之间编个吹牛段子也很正常。
不过,按照程序,我还是反馈给领导。
领导指示让老杨带着我跟进查下。
老杨成了我来狱侦科后结对的师傅。
我把这件事跟他说了之后,他端着大水瓶咕咚喝了一大口,撇着两道刀刻的法令纹,说:“先别打草惊蛇,摸摸这个劳改的底。”
我说我对马亮的情况很熟悉,以前他俩人就是我的包组罪犯。
“说说看。”老杨点根烟,递给了我一根,坐了下来。
我同老杨讲起了马亮的基本情况。
马亮今年四十二岁,是北方人,精明、寡言,因为故意伤害罪和故意损坏财物罪入狱。
“说说具体案子。”
“案子其实比较简单。这个马亮以前经常在公园、火车站之类的地方摆象棋残局骗钱,后来被公安机关抓了,几个案子累积。出来之后,他怀疑是公园附近的人举报的,心里就有了报复的想法。这小子就从学校周边找了几个不学无术的中学生,让这些人夜里就拎着一个锤子,把公园附近的车都给砸了,后来几个中学生都被逮住了,他们把马亮供了出来,马亮就进来了。”
老杨听我说完,又问:“他跟举报他的那个劳改是啥关系?”
“马亮和毛文凯是老乡,又是棋友,俩人关系还算不错。这个马亮烟瘾大,平时大账都在采购平台买烟。有次马亮因为打架,大账消费被停了几个月,他的烟抽完了,就全靠毛文凯接济,两人也就熟悉了。”
听完我的讲述,老杨沉思了片刻,又说:“走,问问他的互监组。”(备注:互监组是狱内特殊管理的一种方式,一般3个罪犯编为一组,相互监督和学习。)
我们到了马亮所在监区,喊来了马亮本人和他所在的互监组谈话。
谈话主要由老杨来进行,我在旁边负责记录。
为了不引起马亮的怀疑,前后我们找了十几个犯人进行个别教育谈话,询问的问题也都是五花八门。
从互监组谈话中得知,马亮性格孤僻内向、脾气暴躁,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寻常其他犯人不愿意跟他玩。
他们并没有从马亮的口中听过什么杀人的事情。
我当时谈完话,觉得这些谈话都是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老杨却说:“别着急,这种漏罪一般都牵扯到悬案!联系下当地公安,看看有没有积案悬案?如果有,再看看现场有没有DNA信息,比对下。”
我对老杨清晰的思路佩服不已,连说了好几句拍马屁的话。
老杨虽然嘴上说“别拍马屁”,其实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因为他破例把他自己带的好茶叶,分给了我点,让我尝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是有道理的。
机械性的活自然都是我来干。我按照程序拟好协查函,并把马亮个人信息和活动轨迹附上。
接着,将协查函分别发送到了马亮的家乡以及他被抓时所在城市的公安机关。
几天后,两地的公安机关都反馈了回来,出乎我的意料,两地公安协查后,都回复说没有符合条件的悬案。
“难道那马亮真是一句吹牛的话?”我对老杨说。
老杨听完,瞪着眼教训我说:“你这种想法可不能有!办案子得找证据,你不能先感觉说这事儿是真是假。这个马亮四十多岁,一辈子不知道去过多少地方,咱们就协查了两地的公安,说不定就有遗漏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把协查函发给**?”我傻乎乎地问。
“人家可认识你是谁?”老杨讥讽我一句。
我挠挠头皮,不知道说啥好。
“这样吧,你跟监区说下,安排个时间,咱们会会他。”老杨眼中的寒光,透过了老花镜闪出。
和监区协调后,在一个学习日的下午,犯人们都在集中学习狱园歌曲的时候,我们把马亮喊到了狱内讯问室。
值班管教民警喊了马亮一声,马亮一愣,起身答到。
“过来!”
“啥事儿呀?”
“叫你过来就过来,哪那么多话!”
所有犯人都停止了唱歌,目光集中到了我们这里。
“走,去询问室,有几件事儿要问你。”
马亮的脸刷一下变了,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了。
马亮被监区民警和我一起带着,走在我们前面,一路上惴惴不安。
到了讯问室,老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没说话。
“坐对面去。”我说。
马亮蜷缩着身子,低着头,一点点挪着步子,挪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他坐好后,老杨拿着一份文件,低声跟我嘀咕了一阵,老杨的表情一会儿严肃,我只能点头。
老杨随后将那份文件合上,又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吸溜了一口,发出很大的声音。
就这样他摆弄了好几分钟后,他才当一下,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马亮坐在那,抠着手,不时地用余光偷瞄着我们。
“你就是马亮?”老杨开口了。
马亮嗯了一声。
“说说吧。”
“说啥?”马亮问我们。
“说说你心里面那几件事儿。”老杨把玩着打火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