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程局长

我去卫生局政工科办事，出来在走廊碰见了局长程长玄。

程局长是年前从省厅调来我们卫生局的。我认识他，他却不大认识我。我叫声“局长”就要走，他却忽然喊住了我：“哎哎，你是不是防疫站那个方，方——”

我忙自我介绍：“局长我叫方子荷，防疫站政工科的。”

“哦，对对。那个，政工科副科长是吧。你来一下。”说着他把我领到了局长室。

程局长坐到写字台后面，让我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先问了一句：“喝水吗？”

我忙摇头，他就自己端起一个大号的玻璃杯来“咕咚”两大口。

程局长五十出头。精瘦的细高个，两鬓已经斑白如霜。听说他很有资历，1948年就在野战军医院当管理员了。也就是说，他也是“转业”的，可能因此对“转业”的我有点印象。

果然，他喝足了水之后发问：“我记的你是转业干部，你原来在哪个部队，做什么工作？”

我回答之后，他问：“你以前不是干医的？在防疫站能适应吗？”

我心说：程老头呀，我是政工科，又不是医院的“临床科室”，有个啥子适应不适应。不过我嘴上说的是：“现在基本适应了。我还在医大上函授，正抓紧学习专业知识呢。”

他点点头：“对。部队转业到地方，都要有个适应和提高的过程。你进单位时间不短了，据你看，你们站的领导班子怎么样？”

我们单位的“班子”不怎么样，不过我只能捡好听的说。谁知道他的意思不在那儿，因为他马上又问到政工科的情况。他说，你们那个熊孝文我认识，老实忠厚，副科长一当多少年。你俩工作的配合还行吧？

我照例说过年的话，将“老熊”表扬了一番。这时程局长突然冒出一句：“你还年轻，要多向老同志学习，老同志毕竟经验丰富。对不对，你们今后的机会还多的是。”之后他就让我回去了。

走在路上我直犯嘀咕。程局长赞赏“老同志”的意思，是不是暗示我该把科长的位子让给老熊啊？这么说，老熊跟程局长可能关系不一般，我提拔的事情，八成要“凉菜”。

因为站上已经研究过让我升任政工科科长。而正科长以上干部的任命，须由卫生局审批，难道他们已经报到卫生局了？

可问题是，程长玄如果真是不想让我当科长，他不会这样跟我说出来。以我的经验，“地方”干部都是“狡猾狡猾地”，象这种于我不利的事情，程老头不光不会事先给我打招呼，他还会以“集体研究”的幌子来遮掩他自己的决定。他明明白白跟我说了，一点好作用也不起，还会让我记恨他，甚至骂他一辈子。他不应该这么“傻”。

晚上躺在床上，我跟史际明探讨这件事。史际明也觉得老程不是什么好意思。他问我：“这事儿老甘怎么说？”

我摇头：“程局长的话我没跟他讲。他以前跟我说过，这事儿问题不大，按照惯例，卫生局都会尊重站上的意见。”

史际明分析说：“程老头这样的人很狡猾，他可能不会拦住不批，但可能拖着不办。你们的领导由此知道了老程的真实意向，也就会把你的事情先放下。这个老程是省里下来的，我这有劲也使不上。”

我很奇怪：“你能使什么劲，在我们市级干部面前，你个区的小农机公司经理就是下级，你们的任务就是‘使劲’干活。”

史际明不服气地说：“你忘了，我在市府机关干过好几年呢。我们原来的副局长老薛——你不也认识他嘛，他调到农委去了。等我找他走走关系。”

“哎哎，打住打住。咱们不搞歪门邪道的。再说了，农委跟卫生局根本就不搭界。我就是这么说说，你以为我急着当科长啊，我副科长才当了几个月，我还没当够呢。”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心里那是相当的不服气。因为我看得清清楚楚，老熊不是“老实忠厚”，他是“少德无能”。要不他副科长一当多年，他实在是领导不好这个政工科。既然这样，我凭什么要给他“让路”呢！

就在程局长让我“尊重老同志”的第三天，上着班阎知薇给我打来电话。她问我会不会做小被子。因为她的朵朵睡觉不老实，总蹬被子，她想给朵朵缝个被筒子，她就蹬不开了。

其实阎知薇知道我会做，因为她到我婆婆家，见过我给铭飞做的那个被子。我忙答应，说好明天晚上我去她爸妈家，帮她做起来。阎知薇自己家里没有暖气，所以一到冬天，她就和朵朵去“娘家”住着。

阎知薇她爸是省纪委的处长，住在**蓝湾宿舍。我去了一敲门，开门的正是阎知薇。

进到客厅我一下楞住了。只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老头，正聊得热闹。这两人我都认识，又都不大熟。一个是阎知薇她爸阎处长，另外一个竟然是市卫生局局长程长玄。

他俩转脸看我，我先叫“阎叔叔”，然后再叫我们局长：“程局长，你也在啊？”

他俩同时站起来。阎处长跟我握手，笑着说：“小方啊，好几个月没见，你爸挺好吧？”

他是指我公公。我说挺好的；我问他身体如何，他说还行，走个三里五里问题不大。他的腿有点风湿，听阎知薇说近来恢复的不错，能走上三五里就很好了。然后程局长又跟我握手，我便抢先解释说我来找阎姐有点事。

寒暄几句之后，阎知薇将我领到了她的房间里。

这天晚上，我用一个小时给朵朵缝起来一个被筒子，然后又跟阎知薇闲聊了一会儿，九点多点，我告辞回家。那时程局长早已经走了。

阎知薇送我到公交站，路上给我解释了程局长跟他爸的关系。她说，程局长原来在省卫生厅当科长的时候，她爸在**组织部，他们那时候就认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有点乱，我想了很多，最后胡乱骂了好几句，什么“堕落”、“恶俗”、“假清高”、“为虎作伥”、“丝连藕不断”等等乱七八糟的。有的是骂我自己，有的不知道骂的是谁。最后骂的一长句还有点痛心疾首——“方子荷你他妈的以后别装高尚装圣洁了，你从本质上就是个普通人，一般人该有的弱点、毛病、低级趣味你也有。你还装什么装！”

骂完之后，我竟然还舒了一口气。我想的是，当了科长之后，我的某些脑筋可能需要换一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