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冷箭

公告栏前，林不凡盯着那张薄薄的成绩单，纸上的数字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他的心脏切成碎片。255分——七科总分255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不凡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三天前物理补考时那种行云流水的解题感觉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每一道题他都胸有成竹，尤其是最后那道电磁感应题，他甚至用出了大学物理的方法。而现在，这个荒谬的分数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林不凡，校长办公室，立刻！"教务主任王老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得像块冰。

走廊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他们窃窃私语，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林不凡背上。赵强站在人群最前面，嘴角挂着胜利的微笑，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我就说吧，"赵强故意提高声音，"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作弊都做不明白。"

林不凡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强迫自己抬头挺胸，一步一步走向校长办公室。每走一步，心脏就像被重锤敲击一次。

校长办公室的门半开着，里面传来低沉的谈话声。林不凡刚要敲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赵强的父亲赵百万，赵氏集团的董事长，总资产超百亿。也是这所学校的最大赞助人。

"这事就这么定了，"赵百万的声音不容置疑，"那个学生必须开除，影响太恶劣了。"

"可是赵董，"校长犹豫的声音，"他的物理补考确实..."

"我说了，开除！"赵百万的声音陡然提高，"难道你要为一个乡下孩子得罪整个董事会？别忘了，是谁每年给你们学校捐几百万，是谁设立了一个亿的奖学金！"

林不凡的手僵在半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从补考开始，不，或许从他认识刘婷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

赵强喜欢刘婷，这是全校都知道的秘密。自从林不凡转学来后，刘婷完全冷落了赵强，整天围着这个"乡下小子"转。赵强曾无数次在朋友面前扬言要让林不凡"滚出学校"。

"进来！"校长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林不凡推开门，办公室里除了校长和赵百万，还有教务主任和几位他不认识的老师。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铁板，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不凡，"校长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虚假的遗憾，"经过学校董事会讨论，决定开除你的学籍。你的成绩...实在不符合我校的标准。"

"我要查分。"林不凡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校长和赵百万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行，"校长摇头，"成绩已经公布，程序没有问题。"

"我物理补考明明答得很好，李老师可以作证！"林不凡的声音开始颤抖，"还有数学和化学，我都能背出每道题的答案！"

"够了！"赵百万猛地拍桌而起，"你以为你是谁？一个靠关系进来的乡下人，也配质疑学校的决定？"

林不凡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乡下人——这个词像一把钝刀，一次次割开他的自尊。他想起了父亲在工地佝偻的背影，想起了母亲在缝纫机前熬红的双眼，想起了自己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背单词的坚持。

"我要查分，"林不凡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的权利。"

校长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签字吧，别让事情更难堪。"

林不凡低头看着那份退学通知书，纸上的字迹开始模糊。一滴水珠落在纸上，晕开了黑色的墨迹。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我不签。"他抬起头，眼泪已经干了，只剩下燃烧的愤怒。

"那就强制开除！"赵百万冷笑一声，"保安，把他赶出去！"

两个保安推门而入，粗暴地架起林不凡的胳膊。在被拖出办公室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校长避开了他的目光，赵百万脸上是胜利的得意，而教务主任王老师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忍。

走廊上的学生自动分开一条路，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林不凡被半拖半拽地带出教学楼，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在那一刻，林不凡想起了养父母的家。那个他生活了十五年却从未感受过温暖的地方。养父母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他们的亲生儿女，而他，永远是个外人。

十岁那年，他发高烧到39度，养母只是冷淡地扔给他一盒退烧药；十二岁生日，养父忘记给他准备礼物，却给亲生儿子买了最新款的游戏机；十五岁那年，他终于鼓起勇气离开了那个家，带着仅有的几件衣服和积攒的零钱，独自来到这座城市。

直到遇见刘婷和刘教练，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关心和爱护。刘教练帮他进入这所省重点中学，刘婷每天陪他补习功课。可现在，这一切很快就要失去...

"等等！"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不凡转头，看见刘婷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马尾辫在阳光下跳跃。保安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你们不能这样！"刘婷挡在林不凡面前，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的成绩明明很好，我亲眼看见的！"

"小丫头，别多管闲事。"一个保安不耐烦地说。

刘婷倔强地站着不动，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纸。"这是我拍的林不凡补考时的照片，还有他解题的步骤。你们看，这像是只能考255分的人吗？"

保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把照片给我看看。"

林不凡回头，看见物理教研组组长李老师站在台阶上，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李老师仔细翻看照片，眉头越皱越紧。"这确实是大学物理的解法..."他喃喃自语，然后抬头对保安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这位同学谈谈。"

保安离开后，李老师把林不凡和刘婷带到物理实验室。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仪器柜的玻璃反射出细碎的光斑。

"林同学，"李老师关上门，声音压得很低，"我相信你的实力。你的真实成绩应该是699分。"

"699分？"林不凡和刘婷同时惊呼。

李老师点点头。"我参与了阅卷。你的物理满分，数学只扣了1分，化学也是满分。但成绩汇总后，校长亲自修改了分数。"

"是因为赵强吗？"林不凡直截了当地问。

李老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学校的水很深。赵百万每年捐款数百万，还设立了一个亿的奖学金。董事会没人敢得罪他。"

"那我的未来呢？"林不凡的声音哽咽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学习机会..."

实验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刘婷悄悄握住了林不凡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坚定。

"我可以帮你查分，"李老师突然说，"但需要时间。而且...可能会有风险。"

林不凡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什么风险？"

"如果查出问题，可能会牵连很多人。"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包括我自己。"

窗外，一片树叶被风吹落，轻轻拍打着玻璃，像一只求救的手。林不凡看着李老师花白的鬓角，突然明白了什么。

"李老师，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老师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佝偻。"教师节那天，"他的声音很轻，"我无意中看到赵强进了档案室..."

刘婷倒吸一口冷气。"他改了成绩？"

"我不确定。"李老师转过身，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但第二天，档案室的监控录像就'意外'损坏了。"

林不凡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想起赵强在补考时那恶毒的眼神，想起校长办公室里赵百万的嚣张，想起自己被拖出校园时围观者的冷漠。这一切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谋杀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未来。

"我要举报。"林不凡站起来，声音坚定得不像自己。

李老师和刘婷同时看向他，眼中混合着惊讶和担忧。

"怎么举报？向谁举报？"李老师苦笑，"教育局？媒体？你知道赵氏集团在本市的势力吗？"

"那就发到网上！"刘婷突然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只要引起关注..."

李老师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这或许是个办法。但需要确凿的证据。"

"我的试卷，"林不凡急切地说，"如果能找到原始试卷..."

"试卷存档在教务处，"李老师摇头，"没有校长的批准，谁也拿不到。"

三人陷入沉默。夕阳西下，实验室里的光线渐渐暗淡，像被一点点抽走的希望。

"我有个表哥在省报当记者，"刘婷突然说，"也许他能帮忙。"

李老师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来。"太危险了。如果事情闹大又没结果，林同学的处境会更糟。"

林不凡走到窗前，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他们笑着，闹着，无忧无虑。而自己，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儿，站在悬崖边缘，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进一步可能是粉身碎骨。

"我要试试。"他轻声说，声音里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李老师看了他很久，终于点头。"好。但一定要小心。刘婷，联系你表哥时不要用学校的网络和电话。"

刘婷用力点头，马尾辫跟着晃动。"我明白。"

离开实验室时，天已经黑了。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串孤独的珍珠。林不凡和刘婷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谢谢你。"林不凡突然说。

刘婷摇摇头，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别谢我。这不公平，我们都知道。"

林不凡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夜空。星星很亮，像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吗，在工地干活时，我常常想，为什么有些人天生就拥有一切，而有些人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生存。"

刘婷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怕吃苦，"林不凡继续说，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努力就这样被践踏。如果这次我低头了，以后每次遇到不公，我都会选择低头。那样的话，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夜风吹过，带走了他话语中最后一丝颤抖。在这一刻，林不凡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被燃烧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决心。

"明天见。"在宿舍楼下，刘婷轻声说，然后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身跑开了。

林不凡愣在原地，脸颊发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像一束光，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他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宿舍里空无一人——他的室友们显然听说了消息，刻意避开了。林不凡坐在床边，拿出手机，开始记录今天发生的一切。文字像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写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保存在加密文件夹里。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林不凡想起家乡的月亮，也是这么圆，这么亮。父亲常说，月亮不会偏袒任何人，它平等地照耀每一寸土地。可是人间的月亮，为什么就这么偏心呢？

他拿出刘婷送的那支钢笔，轻轻**笔帽上的凹痕。这个小小的瑕疵，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慰藉。至少，还有人在乎真相，还有人相信他。

夜深了，校园渐渐安静下来。林不凡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明天会怎样？他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而他，绝不会轻易认输。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像一条通往未知远方的路。林不凡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不是软弱的泪，而是淬炼的泪，是心泪，是燃烧的灵魂在黑夜中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