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过江

在那风云变色、山河震颤的一九三七年十月，南京城已然被战争的阴云重重笼罩，狼烟遍地。滚滚浓烟如狰狞的巨兽，在城市的上空翻涌肆虐，每一寸空气都仿佛被恐惧和绝望填满。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在大街小巷，仿佛给这座古老的城市披上了一层沉重的丧服。远处不时传来沉闷的枪炮声，如同死神的脚步，一步步逼近，让人心惊胆战。

梅子身着一身补丁叠着补丁的瓦灰色家织粗布衣裳，那布料足有铜钱般厚实。据说，这件衣服还是梅子祖爷爷当年穿过的。梅子本是万分不愿穿上它的，可拗不过父亲的逼迫。她本是个极为美丽的好女孩，平日里，无论行至何处，那出众的容颜总会吸引一大群男人贪婪的目光。在这乱世之中，父亲千叮万嘱，告诉她一路上千万不可以真面示人。梅子本就生得娇美动人，是个爱美的姑娘。当她穿上这身衣服，又戴上爷爷的帽子，瞬间就从青春少女变成了一位乡下老大爷的模样。

经过一个多月日夜兼程的艰难行走，梅子终于来到了南京下关渡口对面的码头。此时的码头，一片死寂，空无一人。只有那滔滔长江水，奔腾不息，江水汹涌澎湃，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对岸，便是南京城，尽管在朦胧中看不太真切，但梅子的心，早已迫不及待地飞了过去。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梅子的内心犹如翻涌的江水，激动不已。回想起这一个多月来所吃的苦头，走了数不清的冤枉路，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仿佛将自己二十年来所受的苦在这一个多月里全尝了个遍。可即便如此，她的心里却感到一阵轻松，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

梅子在码头焦急地等待了大半天，却始终不见船的影子。突然，江面上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几十具尸体漂浮而来，有男有女，还有无辜的小孩和老人。那些尸体在江面上随波逐流，有的面目全非，有的肢体残缺，场面惨不忍睹。梅子一下子被吓得呆立当场，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死人，这般恐怖的场景，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画面，不禁让她浑身一颤。这些尸体究竟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人？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让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随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梅子孤零零地站在江边岸边。这一路的奔波劳累，让她瘦了许多，也黑了不少。一个多月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坚定地朝着心中的目标前行。此刻，尽管恐惧如影随形，但一想到即将与丈夫团聚，她的心中便涌起一股力量。

终于，江面上出现了一条船的影子。梅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一下子飞了起来。她知道，马上就可以过江了，马上就能和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团聚了。她看到船上满满当当都是人，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他们都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仿佛是从鬼门关逃出来一般。

不一会儿，船缓缓靠岸。梅子迫不及待地一下子跳上了船，却发现大家都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这目光让她满心疑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船上的人争先恐后地下了船，一个个如同逃命一般冲向岸边。这时，梅子清楚地听见有人指着她小声嘀咕：“这个人是疯子。” 她心里又气又恼，在心里反驳道：“你们才疯了呢！”在梅子的想象世界里，南京是一座美丽繁华的城市，那里有漂亮的高楼大厦，街道上车水马龙，繁华热闹。女人们穿着时尚漂亮的衣服，穿梭在大商场里，戏院传出悠扬的戏曲声，空气中还弥漫着各种美食的诱人香气。

为了过江，梅子女扮男装，用自己的出嫁衣换了一身乡下老太爷穿的旧衣服，大家都以为她是乡下老太爷。她走到渡口边，对着船主诚恳地说：“我要过江，老板帮帮忙吧！我有钱，不会白坐你的船的。”

船主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一脸黑肉，鼻梁挺直，鼻尖带勾，眉毛又粗又长，一双小眼睛却透着精明灵活。他打量了梅子一番，说道：“老大爷，回去吧！对面正在打仗，你这不是去找死么？”

“不！我男人在那边，我要去找我男人！我不怕死！”情急之下，梅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是妹子？”船主的眼睛一下子骨碌碌地转了起来，紧紧盯着梅子被锅灰掩饰的端正五官，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两眼发直，还一下子露出被土烟熏黄的两颗大门牙，贪婪地望着梅子好一阵，才故作关心地说：“好漂亮的妹仔！妹子，别去了，说不定你男人早被鬼子打死了。”

“你胡说！”梅子一下子愤怒起来，她已经敏锐地感受到船主那如狼般贪婪的目光，后悔自己刚才不小心露出了真面目。

船主被梅子发怒的脸吓了一跳，仔细端详后，心中暗惊：这哪里是老大爷，分明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啊！虽然脸上涂着黑锅灰，但仍然无法掩饰她那楚楚动人的神态。船主目不转睛地盯着梅子看了好一会，脸色突然变得热情起来，问道：“你男人是干什么的？”

“当兵的。”梅子简短地回答。

“当兵的？”船老板一听，突然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美人，你男人肯定是死定了。鬼子把南京围得像铁桶似的，就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说完，他又望了梅子一会，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美人，不要过江了，跟着俺过日子吧！我保你吃好穿好！”

“老总，不要开玩笑，你的船过不过去？”梅子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厌恶，急切地问道。

“过呀！不过，船费很贵，你出得起吗？”船主故意刁难。

“你要多少钱？”梅子心里一紧。

“五十个大洋。”船主狮子大开口。

“五十个！”梅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自己从湘西老家出来时，公公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十个大洋。沉默了好一会，梅子才低声说：“老板，我没有五十大洋。”犹豫再三，她又鼓起勇气说：“老板，我男人是当官的，你送我过江，我把五十大洋补齐。”

“莫说你男人是当官的，就是蒋总裁，他在南京也自身难保。”船老板望着梅子绝色的五官，雪白的手臂，不怀好意地说：“算你走运，自从鬼子攻打南京以后，国军把江面全封了。我是吊着脑袋吃这碗饭，你真想过江，我有一个条件，你要是答应，我可以免你的船费。”

梅子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高兴地说：“谢谢老板，只要我能做到。”

船主阴笑着说：“天快黑了，你上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