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刘押司牢城受罪

话说刘夫人听到这里，犹如五雷轰顶，她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啊！我的亲人，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成了和尚，你是被人害死的啊！……，她不禁嚎啕大哭。

两个小和尚见刘夫人嚎啕大哭，吃了一惊，忙问道：“施主，‘疯和尚’是您的什么人？”

刘夫人哽咽着说：“他，他不是和尚，他，他是我的丈夫，是金塔县，县的押司刘宝印。”

两个小和尚沉默了，动手把什么东西放在小罐里，然后放在火上煮。

刘夫人止住泪，从包袱里拿出一包糕点，递给小和尚，说：“小师父，这点糕点送给你们吃吧。”

小和尚接过糕点，也不说什么客气话，立即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

刘夫人见两个小和尚把糕点吃完，问道：“小师父，我的丈夫是怎么死的？请给我讲讲吧。”

小和尚擦擦嘴，叹了口气说道：“唉，一言难尽啊！”

接着，两个小和尚就讲起来：

刘押司初到牢城营时，牢头叫他“智真和尚”。他说，他不是和尚，是金塔县的押司，名字叫刘宝印。他是被人陷害变成和尚的样子。牢头和僧尼们没有人相信他的话，都说他是疯子，就叫他“疯和尚”。

他有口难言，没有人相信他，都说他是疯子。这让他万般无奈、痛苦万分。

玉门关牢城营就是和尚的鬼门关，不仅劳役重，而且吃饭限量，不让吃饱。主食全是杂粮，豆面糊糊是最受大家欢迎的饭，糜面不去糠，麸皮也算粮。每天下地劳动回来，每人都要带些苦苦菜、榆树叶、沙枣叶之类回来，交到灶上，由炊事班做熟，和在饭里吃。沙枣叶又苦又涩，最难吃。平常日子里，野菜树叶就顶了蔬菜，当然无油无肉。每个人都挨饿，还不能说肚子饿，说肚子饿就认为是对朝廷不满。有些人家里送吃的，只要一旦发现立即全部没收。既不给吃饱，又不许家里送吃的。这种残忍的做法，实际上成为勒在每个和尚、尼姑的脖颈上的致人死命的绳子。

刘宝印（智真和尚，疯和尚，为了叙述便于读者理解，下面一律改叫刘宝印）和其他和尚一样，想尽一切办法来填充饥肠辘辘的肚子，一切可以充饥平时根本无法下咽的东西，都作为美食佳肴进过他的肚子。种洋芋时，他背着洋芋子走在最后，看见一个低洼的坑，就把洋芋子倒出一些来放进坑里，用土虚虚盖住，收工后每天拿几块，放在茶缸子里煮熟吃。芦草根、苦苦菜、榆树叶、老鼠、麻雀、蚂蚱，等等等等，凡是可以充饥的，都曾是他尽力采摘、捕捉，送入腹中之物，过去他并不知道，烧熟的蚂蚱还很香。

一次，他正在房里用茶缸煮野菜，小牢子赵来苟进屋发现，把茶缸一脚踢翻，怒骂不止，还踏扁了茶缸——破坏了他维持生命的重要工具，只有面对饥饿者还要断人活路的人才会这样干。

秋后，胡萝卜成熟了，饥饿的刘押司偷吃了牢头蔬菜地里种的一个胡萝卜，被别人发现告发，被痛打一顿。还被关进“严管班”受到惩罚。牢城营的土地盐碱很重，不排碱，庄稼就难以收获。他们就挖过排碱沟。排碱沟宽两米多，深也两米多，一边挖，地里的碱水就顺沟而下，从低处流过。大家就站在碱水中挥锨挖泥，皮肉被碱水蚀破，疼痛非常，可还要在饥饿中坚持到收工。

今年年3月，牢城营组织和尚们到玉门城附近背头年晒干的草筏子，早5点半就起床，用芨芨草编的背篼去背。背到第5天，刘宝印因拉稀背不动了，我就对小牢子赵来苟说：“刘宝印是不是真不行了，我看见他拉的黑屎!”赵来苟说：“我拉的也是黑屎!谁叫他当和尚，他如果不是和尚，就到兰州城里住，想吃什么吃什么，谁能管到他头上!”

刘宝印挣扎着走了十几里路实在走不动了，就哀求说：“我实在走不动了，让我歇歇吧！”赵来苟骂道：“歇什么歇！只要你出气儿，就给我走！”

刘宝印腿软没劲，寸步难行，只好站住了。赵来苟大骂：“这狗日的还敢和我对着干。”当下就叫别的和尚用芨芨草拧成绳子在刘宝印的脖子上围了一圈，前边绑半截绳子，后边也绑半截绳子。刘宝印仍背着草筏子，前边的人牵着绳子拽着他向前走。刘宝印往前走时因腿软跪在了地上，后边的人就往后一拉绳子，将他拉起继续向前走。

3天后，刘宝印挣扎着走到了背草筏子的地方，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小牢子赵来苟让找来一个用芨芨草编成的长草笆子，把刘宝印抬到草笆子上，由和尚用绳子拉着，一路颠簸，硬是把他拉回新添墩。

春天播种的时候，农场有一半的人累垮了，下不了地，成天在房门口晒太阳，躺着。死亡开始了。每天有一两个两三个人从地窝子里被抬出去。

刘押司平时显得沉默寡言，落落寡欢。常常一个人靠在土堆上自言自语的嘟囔：“我不是智真和尚，我是金塔县的押司刘宝印。”

后来，我还当上了饲养组组长，羊圈需要干杂活的人，我就指名要刘宝印来。羊圈的活轻，有随意性，常用胡萝卜当饲料喂羊，刘宝印干活时就可以随便吃胡萝卜充饥。有一次，我还给了他半碗羊奶，但那时他身体已很虚弱，喝了半碗羊奶就拉肚子，以后我就再没敢给他喝羊奶。我能大量喝羊奶，肚子不饿，就常常避开别人，把灶上我的全份或半份饭给他吃。

一次放羊时遇到风暴，暴风卷起的石头，把附近放羊的农民砸死了，我早有准备挖了防暴风的洞，躲在洞里幸免于难。放羊的农民被砸死了，风暴过后，羊群乱跑一气，我就把有些羊收进了我的羊群，找了个地方，过几天杀一只。说杀，其实就是把羊脖子使劲一拧，羊断了气，再放血，然后剥了皮，开膛破肚，煮了吃。这样，我的食物来源越来越丰富。

请您别见笑：和尚怎地吃起羊肉来啦？人到了快饿死的时候，什么荤戒、色戒、酒戒，都顾不得了，有什么吃什么，保命要紧。

后来，我赶上了大车，行动更自由了，有时车走得很远，我还帮刘宝印买过红糖、水果糖等等，这些东西在牢城营都买不到。

夏天，刘宝印说他想吃西瓜。牢城营农场生产西瓜，但和尚尼姑吃不到。我赶大车会运西瓜到玉门或其他地方，一路上可以随意吃西瓜，可不能把西瓜带回农场上。有一次，我拉西瓜到玉门去，就指名要刘宝印同我一起去卸瓜、过秤，牢头同意了。我和刘宝印一路上就放开肚子吃西瓜，吃了个心满意足。瓜从地里装车不过秤，出售时才过秤。所以无论我们吃了多少都没关系，我们一路吃了多少西瓜真没个数。

夏收前，我就考虑到偷麦子的时机来了，我得有充分的粮食储备。到割麦时，别人割完麦收工回去了，我赶着羊群到地边，就很快地揉搓麦穗除去麦衣，把麦子装进带来的小布口袋，每袋装10斤左右，埋进附近的沙枣树下，作出只有我自己认得的标记。夏收结束，我储存的小麦就很可观了。

有一天，刘宝印告诉我，说他想跑。我说：“你怎么想要跑呢？你能跑得了吗？”我随后就向牢头反映说：“刘宝印野菜挖得好，干脆叫他挖野菜去吧!”第二天，牢头就派他挖野菜去了。我心想，挖野菜可以到处随意走动，逃跑容易些，就给他创造个逃命的机会。但他没反应过来，他的悲剧也正在这里。到了晚上，我看见他背着野菜回来了，心里干着急没办法。他就这样一连挖了7天野菜，把机会失掉了。

刘宝印因为一直挨饿，身体越来越差，面色憔悴，走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就让他装病休息了好些日子。

有个徐和尚，人很老实。他的身体也垮了，几次找我，说放羊的活轻一点，要求我给牢头说一下，调他去放羊。我给牢头说了以后，夏天就把他调到了饲养组。我那时每天晚上喝羊奶，肚子不饿，就常把我的那份饭送给他吃。日子长了，徐和尚看见我经常不吃饭，就向牢头打了小报告，怀疑我有其他食物来源。

秋天的一个晚上，徐和尚领着牢头和小牢子赵来苟到饲养组来检查。刘宝印看到来者不善，就把消息告诉了我。我立即把床下盆子里的羊奶倒掉，盆子下面都是沙子，一下就渗光了，我还把盆子周围的沙子刨平。

牢头和小牢子赵来苟在饲养组里里外外查看了1个多小时，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就来到了我住的饲养室。他们在床下检查，揭起草帘子，发现下面的沙子是湿的，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就出门走了。可是，他们出门合计了一阵，又返回饲养室，用铁锨挖起湿的沙子，发现沙子里面有白色的羊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