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刘押司寻找护身佛

话说小和尚被小人告密，暴露了偷羊奶的事情。牢头就把他拉出门外，吊在对面一个库房旁边的梯子上。

小和尚接着对刘夫人说道：

我浑身巨痛，头上大汗淋漓。牢头和赵来苟站在一旁，像是在欣赏杂耍，抽着烟，谈笑自若。而我忍着浑身的巨痛，一声不吭，不叫喊，不讨饶，一直坚持了3个小时。又过了约1个小时，他们才解开绳子，放我下来。我这浑身的疼痛，几天后才缓解。

我被吊了4个小时，一声不吭，没有扯出别的人，也没承认自己有什么事，后来又恢复了原工作。难友们都认为我是硬骨头，对我的看法就全变了，看到我都亲得不得了。刘宝印见到我更是同情，我们之间就更不隔心了。

今年年9月底我们迁场到大荒滩，我们的处境就更艰难了。我们迁去后，第二天就挖地窝子、挖窑洞，这时，和尚们经过两年的非人折磨，身体都很弱，伙食没有蔬菜，吃不饱，已是深秋，又挖不到野菜，真是生存维艰，不到1个月，就出现了新的死亡。

刘宝印的身体也垮了。但他还能半坐着和我说话。我们已是知己了，我去看他，他很高兴，对我说：“我如果一旦出去，一定把这里对待僧尼们的惨无人道的种种暴行写出来，上奏朝廷。我是愧对妻儿，愧对妻儿，出不去了。”我问：“你妻子知道你变成了和尚流放到这里来吗？”刘宝印说：“她哪里知道？”刘宝印接着又说：“你是生活的强者，你一定能出去。你出去后，一定要写本书，把这里的一切都统统写出来。让全国人都知道这里活地狱的情况。”我说：“你有什么话要写下来吗？”刘宝印说：“我的手指已握不住笔了，写不成了。”刘宝印向我要点吃的。我当时背包里有一个半馒头，我那时也很小气，就只给了他四分之一个馒头，他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后，一会儿又要，我就又给了他另外的四分之一。这次，我们大约谈了有半个小时。

当时，有个和尚的妹妹来看哥哥，她哥哥已经死了，是我埋的。我带她到了坟上，她号啕大哭，我劝了半天。后来她就送了我一小桶藕粉。我用五分之一小桶的藕粉冲好给刘宝印喝，当时是无糖可放的，刘宝印喝得非常高兴，认为喝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显出非常幸福，非常感激的样子。

11月初的一天下午，我在地铺上躺着，对刘宝印说：“智真大师，，明天我想到南寨村去一趟。”

刘宝印说：“你要去换粮食吗？”

刘宝印也在地铺上躺着。躺着，这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只要是不去挖野菜，不拾掇吃的东西，我们就都躺着，一动不动，连话都不愿意说。10月10日那天，我们的口粮就从每天十一两（旧秤一斤为十六两。）减步到六两。

吃十一两尚且饿死人，吃六两哪能维持生命呢。于是，所有的人都躺着不动了，除去一些确是不安分的挖野菜或者拾点、偷点什么东西的人。其实，躺着也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一天有六两豆面糊糊下肚，只要你躺着不动，一点儿也不要动弹，不损失身体的热量，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生命的。我们搬了几次家，从山水沟的水洞搬进地窝子，从这个地窝子合并到那个地窝子，从那个地窝子又合并到下一个地窝子，每一次合并，我都发现，是那些总也躺着不动的人在搬家，还有些个别的能偷能抢或者家庭支援颇丰的人，而那些成天在田野上挖野菜捋草籽的人早早倒毙了，被人用被褥或者毯子卷起来抬出去了。因为他的胃从野菜和草籽里摄取的营养补充不了他劳作而失去的热量。

我和刘宝印之所以还活着，除了躺着不动，还有一个特殊原因：我们是单身汉。我们来牢城营的时候，由于没有亲属在身边，就把单身汉生活的所有财产都搬到农场来了，包括我们平时不穿不用的衣物被褥和好几箱书籍。依靠着变卖或者以物易物搞到食物，增加营养，我们才活到了现在。书籍虽然换不了食物，但拿它们烧火仍然能短时间的温暖一下身体或者烧开一茶缸水。

我和刘宝印住在一个地窝子里。起先，我的铺和他的铺之间还睡着一个人，那个人被抬出去之后，我和他就相邻而眠了，就熟识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去过几次南寨村换粮食。他对我说过他是金塔县主簿，不是和尚，他断断续续地对我讲了被人陷害的经过。

我回答他：“是呀，我是想换些吃的去。你去不去？”

他说：“不去，我今天哪里都不想去，我的腿软得很，一走路就心发慌。”

我说“走吧，换些粮食去吧，光吃草籽哪有心不慌的？”

他说：“不是不换，我是没有什么东西了，都换光了。”

我说：“翻一翻嘛，把你的百宝箱翻一翻嘛，看还有啥可换的。咱们一块儿去。”

他说：“翻也翻不出什么来。你准备的什么呀？”

我拍了一下枕头旁的一个包袱说：“一套棉衣。”

他看了一眼包袱，说：“新棉衣就拿去换呀？”

我说：“没新衣裳还能凑合，肚子里没食凑合不了呀。你也找一找吧，看有啥换的，拿上，咱们一起去。”

在我的催促下他坐了起来，从铺脚处拉过一个棕色的皮箱，又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这是个很大很漂亮的牛皮箱，只是在农场里搬来搬去，擦出了很多硬伤。打开箱子，里边的衬布还很鲜艳。的确，他的箱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件衬衣和一条裤子，他往箱子深处翻了翻，翻出两双袜子来。他说：你看，就剩了一件衬衣，一条裤子，裤子和衬衣明年夏天还要穿。我说，把裤子和衬衣都换了吧。你还想得远——明年夏天！你先想眼前怎么活过去吧。

他拿起衬衫来看看，又拿起裤子来。那是一条绸料裤子，他拿起后摸了摸口袋，像是在摸里边装了什么没有。接着他又摸衬衫的口袋，却依然没摸着什么。他咦了一声，很快地把衣裳都掏出来扔在铺上，又从底下翻出一条泡泡纱的床单，看看箱子底。箱子底上只有一杆水笔和零碎。他的手划了一下水笔和零碎，似乎有点紧张地叫了一声：

“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怎么了？”

他不回答，双手去摸箱子盖上的一个小布袋。但依然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他真是有点着急了，把裤子和衬衫又挨个地检查了一遍，把泡泡纱床单拿起来抖了抖，并在铺上挪动了一下身体，看看他坐过的地方。

我觉得他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找不到了，就问：“你找什么呀？什么宝贝没了？”

他的前额上沁出亮光光的一片细碎汗珠来。他说：“护身金佛，我的护身金佛不见了？”

我说：“护身金佛不见了？找找，好好找找。”

他焦急地说：“呀！被人偷掉了！”

“偷掉了！你看看锁子坏了没有。”

他合上箱盖，检查了一下锁。锁是好的。他又翻过箱子，看看箱底有投有损坏。他下意识地叫起来：“箱子好好的，护身金佛怎么不见了！”

我说他：“不着急，不要着急，慢慢找。只要箱子没坏，说明没人偷。”但我又责备他：“你也太粗心大意了，护身金佛哪能放在箱子里？木箱子人都能撬开，你一个皮箱，一刀就能划开，哪能放那么贵重的东西！想想，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放在别处啦？枕头，枕头里有没有？”

他摸了摸枕头，把枕套里塞着的一件破棉袄倒在铺上。但就在这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又翻起被子来，他的手从被子的一条边摸下去。立刻，他就朝我笑了一下，说：“哎呀，吓了我一跳。”

我说：“怎么，找着了？你呀，把我也吓了一跳。”

他笑着说：“唉，我忘了。原先我把护身金佛放在箱子里，去北大河挖石头时我就装在身上了，后来又缝在被子里了。我还以为在箱子里呢！唉，记性也不行了。”他笑着擦了擦前额的汗水。然后就拉断了被子上的一截线，从被子里边掏出个缝着的布包。打开布包，一块金光灿灿的护身金佛露了出来。

我说：“我看看，我看看，我还真没看过护身金佛是啥样的。”他把护身金佛拿给我看。那真是一块很漂亮的护身金佛，我拿在手里反复看着，然后递还给他。他接过护身金佛，说：“这护身金佛可是一块有特殊意义的护身金佛。”

我问：“有什么特殊意义？”他说：“我小时候身体弱，经常闹病，一个和尚对我父亲说，给你儿子做个护身金佛吧。能保佑他一生平安。于是，我父亲卖了20亩好地，给我做了这块护身金佛。”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