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回家
飞船降落的那一刻，我站在舷梯尽头，望着脚下的土地，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曾经熟悉的泥土气息混杂着青草与花香扑面而来，像是某种久违的召唤，又像是一种陌生的试探。一百年过去了，我终于回来了。
可当我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时，却发现它早已不属于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金属味，那是科技时代特有的味道。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他们的衣着光鲜亮丽，步伐轻快而自信。每个人都带着一种现代人才有的从容与满足。我穿着从星际安全部借来的制服，走在他们中间，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也许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个刚从外星归来的旅人罢了。
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行，穿过一条条陌生的街道，终于来到了村子边缘。村口那块石碑依旧矗立在那里，只是风霜雨雪让它变得斑驳不堪，上面刻着的“李家庄”三个字也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我伸手**石碑，指尖传来的凉意让我一阵恍惚。
“李家庄……”我喃喃自语，“你还记得我吗？”
风吹过，扬起了尘土，也吹乱了我的思绪。那些童年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夏日午后，我和伙伴们在这石碑旁追逐打闹；冬日黄昏，父亲牵着我走过这里回家吃饭。如今，这些画面都成了遥远的梦。
走进村庄，我发现这里的变化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低矮的土房被整齐划一的别墅取代，泥泞的小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地，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电子气味。孩子们在智能游乐场里奔跑欢笑，老人们却不见踪影——整个村庄，竟一个老人也没有。
这不对劲。
我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按理说，哪怕再现代化，总该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留在村里吧？可现实却是，无论是街边的长椅、广场的树荫，还是屋前的台阶，都没有一个老人的身影。
我问了一个正在浇花的年轻女子：“请问……村里的老人都去哪了？”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你是外地来的吧？我们村早就没有老人了。”
“什么意思？”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不知道啊？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寿命普遍延长，但也不是无限的。所以政府实行了一项‘生命终章’计划，鼓励老年人自愿进入‘休眠舱’，将意识上传到云端，在虚拟世界中继续生活。这样既节省资源，也能让他们永远年轻快乐。”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给花草喷水，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在谈论天气。
我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
难怪这个村子看不到一个老人。他们不是死了，而是被送进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数字天堂”，在那里，时间不会流逝，记忆不会褪色，但他们也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我继续往前走，心中空落落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就常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抽旱烟，母亲则在院子里晾晒衣物，邻居家的阿婆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来串门……
如今，那些温暖的画面，全都成了幻影。
我终于走到自己家门前。那栋破旧的老房子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三层小洋楼，白墙灰瓦，门口种满了各色花卉，看起来温馨而现代。门前挂着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林氏家族。
我站在门口，手微微发抖。我曾在这里出生、长大，如今却被挡在这扇门外，像个陌生人。
我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探出头来，眼神中满是警惕和惊讶。
“你是谁？”她问道。
“一百年前，我就住在这个村。”我说得有些艰难。
“你是人还是鬼。”她一下子吓得脸色苍白，声音都在颤抖。
“不用怕，我是活生生的人。”我连忙解释。
“鬼鬼鬼！”她尖叫一声，砰地关上了门。
我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我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一个从百年前“复活”的人，确实像极了传说中的幽灵。
我再次来到村前那棵古树下。它依旧挺拔苍翠，枝叶繁茂，仿佛从未改变。阳光透过树冠洒落在地上，形成一片片跳动的光斑。我轻轻**它的树干，粗糙的触感让我眼眶发热。
“老树，你还记得我吗？”我低声问。
“这棵树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正是刚才开门的那个女子。她似乎已经冷静下来，手里拿着一杯水，递给我。
“你……真的来自一百年前？”
我点点头。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仿佛连灵魂都被洗净了。
“那你快二百岁，看起来你像十七八岁的样子。”
“我这么年轻！”我在吃惊之余，很欣慰。
我们坐在古树下，聊了很多关于村子的事情。她告诉我，现在的村民大多是外来移民，只有少数几家是祖辈留下来的。她姓陈，是这座房子的新主人，也是村里少有的对历史感兴趣的年轻人。
“你们村子里……没有老人了吗？”我试探性地问。
她点点头：“有是有，有钱的临死前被送进‘休眠舱’，等一百年后，再活过来。”
“没钱的？”
“火化或埋在土里。”
我沉默了。但在我的心里，却只觉得没钱是悲哀。
夜幕降临，星光点点。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棵古树，心中默念：谢谢你，还在这里等我。
陈姑娘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你要不要先去我家休息一下？外面凉。”
我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或许，这便是命运给我的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跟她一起走进那座本属于我的房子，却不再属于我的家。门缓缓关闭，屋内灯光温暖，映照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家，不只是一个地方，更是一段记忆，一段情感。它不在砖瓦之间，而在人心之中。
而我，终究只能做一个归客，而不是回家的人。
第二天清晨，我在客房醒来。窗外阳光明媚，鸟鸣清脆，空气清新中透着一丝电子消毒液的味道。陈姑娘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桌上摆着一盘色彩鲜艳的合成食物，以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这是我用家庭机器人做的早餐，希望你能喜欢。”她微笑着说。
我点点头，拿起叉子尝试了一口。味道很奇特，不像真正的鸡蛋，但却营养均衡。
“你打算接下来做什么？”她一边吃一边问我。
我摇摇头：“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变化太大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
“你有文凭吗？”
我摇头。
“没大学文凭，找不到工作。”
“那怎么办？”
“去考大学呀，读书不要钱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笑。读书？我已经一百多年没碰过书本了。但为了活下去，为了找到归属，我必须重新开始。
“谢谢。”我真诚地说。
吃过早餐后，我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阳光洒在我的脸上，带来久违的温度。我闭上眼睛，感受这一刻的宁静。
“你知道最近的教育中心在哪吗？”我问陈姑娘。
“就在镇上，我可以带你过去。”
我点头，跟着她出了门。一路上，我观察着四周的一切，试图让自己尽快融入这个新世界。路上行人不多，但偶尔能看到几个身穿校服的学生匆匆赶路。
“你现在去考试，会不会太难了？”陈姑娘突然问。
我笑了笑：“难，当然难。但我别无选择。”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便没再说话。
到了教育中心，我走进大厅，前台是一位穿着整洁制服的女工作人员。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她微笑道。
“我想报名参加入学考试。”
“哦？请问您是什么学历？”
“……我没有正式学历。”我如实回答。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那您可以参加**基础测试，通过之后才能申请入学。”
“好，我愿意试。”
她递给我一份电子表格，我填完后，系统立刻生成了一张考试通知单。
“下午两点，三号考场。”
我接过单子，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中午，陈姑娘带我去吃了顿饭。我们坐在一家安静的餐厅里，她看着我，忽然开口：“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了我爷爷。”
我一怔：“你爷爷？”
“他生前经常跟我讲过去的故事，关于那时候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亲情。”
我默默听着，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但他后来也被送进了休眠舱。”她低下头，“我其实……不想让他走。”
我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
她抬头看我，眼里闪着泪光：“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下午的考试开始了。我坐在考场里，周围都是年轻人，甚至有几个看起来比我还要年长一些。监考老师分发试卷，我盯着题目，脑海中浮现出童年时在教室里学习的画面。
笔尖落下，我开始答题。虽然很多知识我已经遗忘，但记忆深处的逻辑与思考能力仍在。两个小时后，考试结束。
我走出考场，深吸一口气。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晚上，我和陈姑娘坐在客厅里聊天。她翻出一本老相册，里面有一些黑白照片，记录着村子几十年前的模样。
“你看这张。”她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你家以前的房子。”
我凑近看，心猛然一紧。照片中的老屋，是我最熟悉的场景。屋顶上的青苔，窗边的木桌，还有门口那只瘸腿的狗……
“真没想到，一切都变了。”我喃喃道。
“但记忆还在。”她说。
我望着她，嘴角微微扬起：“是啊，记忆还在。”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我回到小时候，父亲在田间劳作，母亲在厨房煮饭，我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醒来时，天已大亮，晨曦透过窗帘洒进房间，我静静躺在床上，泪水悄然滑落。
考完后，我想挣钱养活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