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客游扬州寓居土祠交友
定家班彩排在扬州小戏园子。两淮盐运使卢见曾一生重视教育,兴办书院、著述、刻书、藏书。视文化教育为己任,所到一地,建书院、刻书籍。颇富文采,也酷爱戏剧,有王士祯遗风。官两淮盐运使期间,兴办书院,置办刻书之所,以校刻古籍著名于世,建立所刻《雅雨堂丛书》14种,法式善称其"皆世间罕见之本,卷帙宏富,楮墨精好,洵足珍秘"。又补刻朱彝尊《经义考》,使之成为完书。为藏书世家。酷爱戏剧,传奇《旗亭记》《玉尺楼》及《曲录》传于世。适逢梨园伶官十馀人会宴,席间,有四名美貌歌妓演唱,其唱词均为当时著名诗人的佳作。建造一座小戏园,他提供素材,组织幕僚编写剧本,邀请名伶出演。自娱自乐,赏心悦目。兆燕和敬梓走进小戏园,定朗老远看见扭捏身子,轻盈快步迎上前,挽起兆燕的胳膊,现出亲昵状。兆燕轻轻推开,低声道:“先生在此,不得无理。”定朗不觉难堪,嗲声莺语道:“卢大人有事不得来了。金教授莅临,精善完美,不会有差池。”他把兆燕扶坐八仙桌旁,吩咐小二沏上等茶,摆上茶点。依偎着兆燕身旁坐下。兆燕见定朗一点没有眼色,催促:“你去忙吧,这儿不需要照应,安排一个小生就可以。”定朗依依不舍:“小生哪行, 毛手毛脚,不放心。哪有定郎周到。”兆燕道:“彩排你不出演?”定郎道:“大徒弟出师三年,独当一面。再说卢大人没来,定郎可以多陪陪金爷。”兆燕道:“认识旁边的这位先生?”定郎摇摇头。兆燕道:“他就是我经常与你说那个赫赫有名的全椒吴,敏轩先生。精通笙簧六艺,渔猎百家,文学造诣颇深。”定郎懵懂:“全椒吴不是吴擎吗?我将云郎已经介绍给他。两人恩爱情长,温存优佳。”
敬梓鄙视不削,不作搭讪。
《旗亭记》讲述北宋末年,男主董国度在北方做官,恰逢金军南下,被迫流亡北方乡间。经人救济,为其买一小妾,即女主隐娘。非常能干,白手起家,经营有方,就使得男主过上了小**活。但男主不仅一介书生,毫无卵用,还整日唉声叹气,想回老家。在女主追问下,男主说出实情,在南方已有家室。而女主深爱男主,不让男主难过,请故人帮男主回老家,又送自己到男主家,与其团聚。家庭矛盾由此而生。居中反应隐娘大度聪慧,破解困境,结局圆满。董母江氏上疏朝廷,朝廷诏召其全家迁至临安,封赠有加。
兆燕催促定郎上场。定郎着装上场,果然不同凡响。身材窈窕,步伐轻盈。围台绕转一圈,兰花步来到**,猛地展翅亮相,妖媚狐眼直逼台下。观看彩排的都是行家里手,票友专家。被惊艳一撇感到震惊。如果是观众,还不摄取魂魄。接着女主大段唱腔,介绍身世和即将见面男主的羞涩兴奋复杂心情,被她肢体语言表演淋漓尽致完美无缺。敬梓不得不佩服定郎造诣精湛,表演功力扎实。暗忖,名伶果然精通男人的心理
彩排结束后,兆燕投其所好,安排宵夜,酒菜端上桌,定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屁股在兆燕身旁坐下。嗲声嗲气道:“教授招待先生,怎的把定朗给忘了。再说与全椒吴相识,也是缘分,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何不请教一番。”定郎会说话,抬举敬梓。脸色温和许多:“定郎演技高超,唱腔悠扬婉转,不愧江淮两岸名伶。《旗亭记》”剧本创作三份功力,定郎演出七分出彩。《旗亭记》和《牡丹亭》,相提并论,毫不逊色。
得到敬梓的赞赏,定郎得意忘形,斟满杯酒,先敬了敬梓,再敬兆燕。敬梓似乎对定郎有几分好感,聊起吴擎的事。定郎道:“那个全椒吴比先生风流潇洒踌躇满志,对伶人忒是要好,便将师兄云郎介绍给他。两人一见如故,如胶似漆。”敬梓顺势问些云郎和吴擎风流韵事,将杜慎卿的形象充实丰满。
定郎的眼神几乎关注兆燕,敬梓识相,随口吟诵王之涣的诗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定郎不解道:“先生对王之涣的诗句感兴趣?”敬梓道:“还是请兆燕说明。”
兆燕笑道:“你们伶人演戏,只知所以然,照本宣读,不知其所以然。”接着说出一则小故事。
开元间,王之涣与高適、王昌龄到酒店饮酒,遇梨园伶人唱曲宴乐,三人便私下约定以伶人演唱各人所作诗篇的情形定诗名高下。结果三人的诗都被唱到了,而诸伶中的一位女子所唱则为“黄河远上白云间”。王之涣甚为得意,表明自己这首《凉州词》在当时已成为广为传唱的名篇。
敬梓道:“这则故事引发兆燕脑洞大开,于是以此背景,南宋笔记小说《侠妇人》,故事为蓝本,创作出《旗亭记》。”兆燕笑道:“消磨时间,解除困顿。”
敬梓更能理解兆燕的苦闷和压抑。与定郎的交往,说确切些缓解舒压。事后敬梓问兆燕:“补缺教授,生计问题算是解决,今后怎么打算?”兆燕叹道:“父亲仕途三十多年,六十二岁补缺‘漫言客子恒茹贫,无那东君亦食贫。’没几年‘我生辛苦谁可比,集蓼茹荼真不訾’一命归天。兆燕已六次赴京赶考,贡生也许到达尽头,心灰意冷。”敬梓劝慰道:“读书人命运注定,一生在坎坷的仕途上奔跑,千人拥挤独木桥,到达彼岸有几人。听我一句奉劝,现在有了生活的来源,何不坚持一下,拼命一搏。”
兆燕惊讶看着令他尊敬的这位叛逆勇士,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儒林外史》群儒浮现图将读书人各种丑态,揭露撕裂展现众人面前。兆燕敬佩先生的勇气和毅力。敬梓笑道:“我虽反对科举取士,但也食人间烟火,生活第一要素,生存起码保证。没有生存,便没有一切。”兆燕想起,乾隆下江南,迎銮献诗赋,是敬梓抱病杵着拐杖,为儿子报名被召试在列,才赐于举人。突然问道:“先生的大作是否带来,供晚生一读。”照样接到几个林林总总的手抄版本,看了前言不对后语,也不符合先生的写作风格,说不出的一种怪味道。说到《儒林外史》便要求阅读原版,以尝试原汁原味。
敬梓笑道:“此行预计时间不会太短,三稿的手稿随身带来,闲暇时间也可操刀修改。”兆燕喜道:“带来最好,晚生可先睹为快。领略欣赏先生正宗地道的原装货。”接道,“此行还能抽出闲空,修改大作?”言下之意,扬州这么的新朋老友,应接不暇。怎能让你**机会。
敬梓问道:“附近可有跻身之地,窝藏一张床就行。”兆燕道:“教授署旁徐宁门边就有一座土祠,僧侣外出云游,不知可否居住。”
闲聊间,老友王又曾突然闯入。敬梓惊喜:“你怎么会来的?”又曾笑道:“还是兆燕脸面大,一封书信就把先生召集扬州。”敬梓道:“非你所言,几件事累在一起,必须要来。”又曾道:“来了就好,能与先生交谈,一大幸事。自金陵花潮会一别,也有数年没谋面,甚念。”敬梓道:“同感,何尝不是如此。只因手头事务繁杂,不得脱身。”
又曾从怀里掏出一沓草稿:“听说先生来到扬州,旧作带来,请先生指教。‘一首《老伶》吴祭酒,几篇《乐府》白尚书。’”敬梓笑道:“又曾还记得此事。一时高兴,信手拈来不足挂齿。”又曾道:“老友可记得清清楚楚:‘今年茂宰校,明年太守试。一自入胶庠,三年则大比。”
兆燕重整杯盏,新添菜蔬。老友会面,一醉方休。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百边吃边聊直到深夜。又曾主动提议旁边土祠闲空,住僧外出云游,委托他看管。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一人居住也安静自由。三人想到一起,敬梓最希望单独居住,既不受打扰。又能放纵自由。离兆燕见曾临近,最合心意。敬梓把书稿要带走,兆燕阻拦。“侄儿替你保管,先睹为快。”敬梓道:“看后可要提出具体修改意见呦。”
又曾带敬梓入住土祠,两人谈聊一会,敬梓连声哈欠又曾才知趣离开。
卢运使得知敬梓已来扬州,把兆燕训斥一顿:“我和敬梓的关系胜过亲兄弟,他来了怎不告知一声,还让他居住土祠,委屈先生。教授署不好安排,卢府宽敞得很,早想和先生促膝交谈。”兆燕不好反驳,淡淡一笑道:“先生的意图不好反驳,一贯放任自流随心所欲,喜欢安静。”
卢运使已经接到吏部的卸任文书,公务转交。半退休状态,闲暇无事。亲自来到土祠。敬梓见之惊艳不已。大公祖怎么回来到这里。”敬梓惯称之卢公“大公祖”,而自诩“治晚生”。卢公嗔怪:“来之前怎不言一声,害的先生如此简陋。”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赔罪赔罪。”
卢公安排家宴,敬梓暗想一定要请扬州的名流雅士,又得结交一批新朋友,出乎意料,天近晌午不见一人。卢公见敬梓呆等无聊,便要求参观他的藏书楼。夕称嗜书如命的卢公轻易不让外人进入他的“雅雨楼”。今日主动邀请,可见“大公祖”对这位“治晚生”欣赏器重。
走进藏书楼,远远超乎敬梓的意料,何止外人传送的万册之众。琳琅满目,书架整齐摆放四周,二层小楼拥挤不堪。敬梓游览一遍,赞道:“大公祖名不虚传,当代著名藏书家,而且不少都是自己著作。”
卢公一生文采超众。颇富曹晋遗风,有王士祯胸襟。官两淮盐运使期间,兴办书院,置办刻书之所,以校刻古籍著名于世。著作等身,有《雅雨堂丛书》14种,法式善称其"皆世间罕见之本,卷帙宏富,楮墨精好,洵足珍秘"。又补刻朱彝尊《经义考》,使之成为完书。架上有图书万余卷。自建"雅雨堂"书楼,益增图书至10万余卷,珍秘善本数十种。藏书印有"雅雨山人",刊刻有《山左诗抄》《雅雨堂藏书》,著有《雅雨堂诗文集》《出塞集》《雅江新政》《渔洋山人感旧集小传》《读易便解》《尚书大传补遗》10余种。
走出雅雨楼,卢公才道出暗藏多年的心思:“这次邀请先生来扬州,真正的目的还不知晓吧?”敬梓笑道:“大公祖即将卸任,保举兆燕补缺教授。双喜临门,值得庆贺。”卢公笑道:“明面托词,实际请先生来为我的《雅雨堂诗文集》把关诊脉。”敬梓道:“区区小事,怎不早说,花上几天功夫的事。”卢公道:“先生惜时如金,听说参加学抚督三次试考的时间都惋惜,哪敢劳动先生。卸任之前,不得不了却一桩心事。”
席间,卢公和敬梓自然聊到新作《儒林外史》卢公道:“不用介绍,手抄本已经阅读,你把我也写了进去。”敬梓害怕产生误会,需要解说。卢公笑道:“基本属实,正面塑造,不过拔高了,和荀玫相比相形见绌。”
《儒林外史》叙述了荀玫的进阶之路,即从中秀才到殿试中了第三名进士。荀玫所作的一副对联“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便难”,点出荀玫已任两淮盐运使。又通过郭、董两位衙门书办的口,透出荀玫被朝廷查办的信息。 “董书办道,荀大人因贪赃辞官了。就是这三四日的事”。使人一看就知道荀玫的生活原型来自卢见曾。
卢公的宽容大度,一笑了之。敬梓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方才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