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这书还有多少本？”一位年轻人问女售货员，他指着货架上一本名为《我在中国的往事》的书。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叫高桥拓的日本人。

女售货员不解地看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一眼，懒洋洋地回答道：“还有9本，你全都要买吗？”

年轻人点点头，又问：“这本书你们进了多少？”

“只有10本，卖掉了1本。。。。。。哦，我想起来了，卖掉的那本好像也是你买去了，对不对？”

“对，麻烦你给我开票吧。”

这是一个春天的上午，新华书店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80年代初期的中国，各地的新华书店都是这样，人们渴求知识，希望尽快以知识改变自己，改变国家。

年轻人交完钱，拿到了那些书。他抱起书刚要离开，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请等一下。”

年轻人和售货员同时转过头，看到一位老人站在他们面前。老人走近一步，看着年轻人说道：“小伙子，这书能不能卖给我一本？”

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行。这些书我要把它们销毁，不能卖给你。”

售货员和老人都吃了一惊。

“真的不能买给我一本吗？我认识这个写书的人。”

老人的话，不禁让年轻人打量起他来。老人看上去70多岁的样子，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眼角布满了细纹，眼神中透露出深邃的光；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却梳理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十分严谨；身材略显瘦削，但依然保持着笔直的姿态。

此时此刻，老人也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他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匀称，展现出青春的活力；脸庞线条分明，轮廓俊朗，眼睛明亮清澈；他身着一件米色的夹克，搭配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裤，给人一种干练而朴素的感觉。

“对不起，我不能把书卖给你。”年轻人语气坚决。

老人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但他并没有强求，只是默默地转身向书店大门走去。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年轻人陷入了沉思。他突然追了上去，“等一下！”他喊道。

老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年轻人。年轻人走到老人面前，问道：“你真的认识这本书的作者吗？”

老人点点头。

“你怎么会认识这个日本人？”

老人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是老卜奎了，这个侵华老兵在我们卜奎市呆了很多年，干了很多坏事，所以老卜奎人会认识他。”

“你知道他在书里写了什么吗？”年轻人接着问道。

“我不知道，可我很想知道。”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那我就送给你一本，但是你看完之后心里可能会非常非常的不舒服。”说完将手中的书递给了老人一本。

老人微微皱眉，接过书，“谢谢，我会认真看的。”老人要给年轻人钱，被年轻人谢绝了。

老人看着年轻人，语气恳切地说：“这些书你销毁了，那么在哈尔滨卖的那些你能销毁吗？在北京卖的那些你能销毁吗？这种书会发行到全国的新华书店去，你都能销毁吗？”

年轻人紧紧握着手中的书，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看得出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老人看出了年轻人的心思，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书中的内容一定使你感到非常愤怒，但是你要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把这几本书销毁掉。”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转身离去了，留下年轻人一个人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东北春天的天空一片湛蓝，是那种让人感到无比亲切的蓝，丝丝缕缕的云是天空的语言，轻柔温暖。阳光洒在街道上，映照着两旁的绿树和房屋，于是绿树和房屋也鲜活起来。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汽车声、自行车铃声和行人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生动的城市交响曲。商店的橱窗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街边的小吃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是1983年春天的卜奎市，她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二

这是一次市委**扩大会，会议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傍晚，与会人员都显得有些疲惫。所有议题终于都结束了，市委**刘铁夫环视了一下会场，问道：“大家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我们就散会吧。”

这时，列席的市民政局沈局长站了起来，有些犹豫地说道：“刘**，我还有一件事，议题之外的，正好各位领导都在，我想说一下。”

刘**鼓励道：“你说吧。”

沈局长鼓起勇气说：“省民政厅给市民政局转来一封信，信是一位曾经在抚顺战犯管理所工作的姓孙的老干部写的，他质疑我们烈士陵园的烈士张宏星、张恒星历史问题不清晰，当年在日本人的监狱中有变节的情况，建议重新调查他们的烈士身份。他的依据是一个叫高桥拓的日本人写的一本书，这个人是侵华老兵，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日军卜奎宪兵队任职，书的名字是《我在中国的往事》。省民政厅要求我们务必调查清楚张宏星、张恒星的历史问题，给民政厅和那位老干部一个有说服力的结论。”

刘**听了这些话，脸色变得非常沉重。他沉思片刻，这确实不是民政局自己能完成的工作，于是说道：“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我们不能忽视。既然有质疑，我们就应该组成一个调查组，重新调查这件事，给烈士一个交代，也给人民一个交代。大家的意见呢？”

会议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大家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刘**环视了一下与会人员，见大家都不表态，就接着说：“我们要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认真对待这次调查，要尊重历史事实，不能让烈士的英名受到玷污。如果各位没有其他意见，那就先组建一个调查组。”

与会人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刘**便宣布了散会。

按照刘**的指示，张宏星、张恒星历史问题调查组很快成立了，组长由市国家**陈克勤局长担任，组员有两位，他们是市民政局科长夏忠林、市委党史研究室干部赵丹枫。调查组办公室就设在了赵丹枫的单位，也就是市委党史研究室的资料室，这个屋子摆了点杂志、资料，平时也没什么人用。

陈克勤局长把夏忠林、赵丹枫请到自己办公室，召开调查小组第一次会议。陈局长年近50，眼神中透着睿智，长了一张国字脸，显得沉稳和坚定。夏忠林年龄与陈局长相仿，皮肤光润，脸颊饱满，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打着领带，显得十分得体。赵丹枫二十七、八岁，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肩头，戴着一副眼镜，透过镜片，她的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当她笑起来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感觉温暖而愉悦。

“这件事情我们该如何着手呢？”陈局长望着面前的两个人，语气沉稳地说，“我们需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每个人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夏忠林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清了清嗓子，说道：“40多年过去了，当时的人走的走，失踪的失踪，我们还是从历史档案入手吧。”

“还是有亲历者的，我看也可以走访一下。”陈局长说。

“您是说唐越吗？”夏忠林问。

陈局长点点头。

“他不行，他自己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他的话不可信。”夏忠林头摇得像拨浪鼓。

赵丹枫连忙问道：“唐越是谁？”

夏忠林回答道：“是龙华路药店的退休人员。他自称是共产国际在卜奎的地下情报员，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核实。他光复前在伪满军队中当官，光复后坐了牢，不过仅仅关了一年就放出来了。”

陈局长说：“现在也只有唐越这么一个亲历者，我们要重视这条线索，我建议从这个人入手。老夏，你和小赵去找找他，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夏忠林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和赵丹枫一起起身，准备离开，陈局长又示意他们坐下。

陈局长沉思了一下，又提出了另外的思路：既然唐越的问题没有搞清楚，不能确定他是否是汉奸，既然他的话不可以轻易采信，那么为什么不将唐越的历史问题纳入这次调查工作中？我们完全可以双管齐下，唐越的问题与张宏星、张恒星的问题一并进行调查。

夏忠林和赵丹枫相互看了一眼，不置可否。

陈局长说：“这样的做法有助于全面了解历史事件的真相，确保对相关人员的评价和定论是基于准确的事实和证据。简单地说，咱们先设定唐越能提供大量史料，如果咱们同时证明了唐越是好人，那么他所提供的史料就可以相信。通过深入调查，可以给历史一个公正的评判，为烈士正名，也为相关人员澄清是非。”

“那样工作量会增加很多，也会更费时间。”夏忠林说。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我觉得调查的过程也是我学习的过程，调查越深入和广泛，我学到的也会越多。”赵丹枫一脸坦诚。

“干着看嘛。”陈局长最后说。

三

唐越站在大江边，天空乌云翻滚，阴风怒号，江两岸是茫茫的荒野，大江浊浪滔天，他内心惶恐至极，试图寻找一条逃离的路，但是四周只有荒野和滚滚的江水。他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所遗弃，孤独和恐惧笼罩着他。突然，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声炸雷，江水更加汹涌。唐越被吓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水涨了起来，而且越来越高，自己则深陷泥沙之中，马上就要被江水淹没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炕上，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恐惧仍然没有散去。

唐越意识到，这个梦与那本书有关，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种警示。他一直在逃避一些问题，不敢面对或者说无法面对现实，就像在梦中一样，被江水所淹没，就是被时间的漫长所淹没，没有真相，没有荣誉，只有羞辱。

此时，天空已经泛起晨光，唐越起身穿好衣服，来到了院子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走出院子。

来到街边的小吃摊，他要了一碗豆浆和一根油条，坐下来吃早餐。他望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心中思绪万千。那本书中所写的被歪曲了的往事，还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仿佛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无法释怀，让他感到疼痛。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这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名字——钟文楷。

吃过早餐，唐越回到自己家的院子。他居住的是一套明三暗五的青砖房，古朴而典雅。望着这套房子，他的心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名字——钟文楷。

对于唐越这个孤寡老人来说，住着一套明三暗五的青砖房显然是太奢侈了，然而，他必须住在这里。这套房子是唐越在1978年买下的，50年前，这套房子的主人是钟文楷的叔叔，那时的钟文楷也住在这里。如今，这些人都已经离开了，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唐越住在这里，冥冥之中总觉得能等来钟文楷。他每天都会坐在门口，望着远方，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然而，他真的能等来钟文楷吗？岁月如梭，时光荏苒，唐越一天天变老，但是，他仍然坚持每天坐在窗下等待。

终于有一天，唐越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钟文楷，他回来了！唐越激动地站了起来，向钟文楷走去，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水模糊了他们的双眼。“我终于等到你了……”

“是的，我回来了……”钟文楷回答道。

两人走进屋里，坐在椅子上开始聊天。他们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分享着分别后彼此的经历。唐越感到无比开心，他觉得自己的等待没有白费……

突然“啪”的一声响，唐越被惊醒了，他发现这又是一个梦，自己坐在那把旧藤椅上，而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

唐越想起了47年前和钟文楷的最后一次见面。那天傍晚，天上下着大雪，冷风在半空尖叫。刚从山里回到卜奎的钟文楷约了唐越，二人在吉祥春酒馆喝酒。钟文楷首先交代给唐越一项新的任务，要他尽快搞到一份日军火力配备情报。

“唐越，卜奎我已经待不了，我有个想法，就是加入抗联。”钟文楷抬头看了看唐越，眼中透露出坚定的光芒。

“这要看上级的安排吧？”唐越问道。

钟文楷说：“可是组织被破坏了，我们这条情报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留在卜奎，而且我也有可能暴露，所以我想直接到部队里去，跟日本鬼子真刀真枪地干！”

唐越心中涌起一股热血，他也渴望能够为破碎的国家去战斗，去牺牲。“你的想法有道理，我也赞同。其实我也早就想加入抗联，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脱掉这身狗皮，咱们一起在队伍上，跟鬼子拼个你死我活！”

钟文楷拍了拍唐越的胳膊：“我这次去萝北执行任务，很快就会回来。回来之后我就请示上级，要求到部队去。”钟文楷的表情忽然又严肃起来，低声说：“如果我回不来，可能。。。。。。”

唐越打断他的话，“为什么这么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钟文楷没有理会唐越，继续说：“你记住，如果我回不来，可能以后会由狼联系你，狼是位女士。”

听了钟文楷的话，唐越心中有些酸楚，他期待着钟文楷平安回来，如愿以偿地加入抗联，去战场上大干一场。钟文楷把一架微型照相机和几个胶卷交给了唐越，告诉他一定保管好。二人分手后，钟文楷直接去了火车站。。。。。。

自那以后，唐越就失去了钟文楷的消息。那是1936年11月，那一年的冬季天气格外的冷，仿佛把人心都冻透了。后来这间房子和裕草堂山货店都被日本宪兵监视，辛亏钟文楷没有在家，不然他就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