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涩谷大佐
贾大壮跟众人告辞,首先贾敏跳了起来:“少爷,我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清楚,你从这儿出去,就是凶多吉少,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无论如何得带上我。”
“是呀,少爷!”乌孝进也说,“俺老迈无能,已经帮不了你什么,小敏子年轻机灵,你把他带上肯定错不了。”
按照雷爷原先的设计,“锄草”计划的第一步,贾大壮单身独自刺杀日军特务机关长藤田进失败,受伤被抓,熬刑不过叛变,趁机打入敌人内部,只是因为林若玉他们真的将藤田进杀了,才打乱了部署。现在雷爷虽然极有可能牺牲,但要想将“锄草”计划继续进行下去,就必须按照他设定好的步骤走。带着贾敏徒增累赘而已。
贾大壮坚决拒绝了贾敏跟随他的请求。
林若玉、赵医生一起阻拦不让贾大壮走,连薛蕃也跟着挽留:“贾大哥,过去咱们弟兄可能有些误会,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感觉你是个有血性的汉子,过去咱们定的那个协议不作数了,以后咱们一起打鬼子吧。”
“协议!什么协议?”林若玉忽闪着一双眼睛问。
薛蕃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嘴唇嗫嚅不知说什么好了。
“各位的盛情兄弟领了,但愿后会有期吧。”
贾大壮清楚,只要跨出教堂大门一步,五分钟不要,他就可以实现被鬼子抓捕的愿望,但这样径直被抓,难免遭到怀疑。如何才能将戏演得逼真?
当贾大壮的身影消失在教堂地下室的出口,留下短暂的寂静。昏暗烛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少爷!”贾敏第一个反应过来,低吼一声就要追上去,却被乌孝进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抓住肩膀。
“让他去!”老人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世事的光芒,“少爷有少爷的道,强留不得。他心头的压力,比咱们眼见的要重得多。”
薛蕃一拳砸在潮湿的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脸色铁青:“这时候逞什么英雄!”
林若玉挣扎着想坐起,伤口牵扯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惨白。赵医生急忙扶住她,对薛蕃厉声道:“薛蕃!你冷静点!林小姐更不能激动!贾大壮要走,自有他的道理!”
“道理?”薛蕃指着地下室顶端黑黢黢的出口,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外面到处都是鬼子汉奸,他一个人出去,跟送死有什么两样?他……”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林若玉**稍定,虚弱地靠在赵医生怀里,眼神复杂地望着出口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下一步要做的事,我多少能猜到一点,他的顶头上司雷爷生死难料,天津市委又对他充满敌意,杀他的可不只是鬼子汉奸……”
贾敏挣脱乌孝进的手,但没再往上冲,只是颓然坐在地上,抱着头,肩膀微微抖动。少爷的选择,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改变,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都别争了!”乌孝进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眼下,护好林小姐,等风头稍过,咱们也得想办法离开这教堂。这儿,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他的话让众人暂时压下纷乱的情绪。是啊,林若玉的伤情虽暂时稳定,但远未脱离危险,这废弃教堂也绝非绝对安全之所。空气中弥漫着沉重与担忧。
教堂外,夜色如墨。贾大壮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水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告别时的每一张面孔都清晰地印在脑海——贾敏的忠诚与不舍,乌孝进深藏不露的睿智,赵医生的担忧,薛蕃的暴躁与不解,还有林若玉那欲言又止、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神……这些都像无形的绳索,拉扯着他。
但他必须走。“锄草”计划是他背负的使命,是雷爷用生命铺就的道路。第一步以“叛变者”的身份,打入敌人内部的设定必须走下去,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破旧的衣衫,将手枪仔细藏好。目标很明确:主动暴露,被日本人“捕获”。但这个暴露必须“自然”,必须经得起最严酷的推敲。他不能直接走向鬼子的哨卡,那太假;他需要一个看似挣扎求生却最终失败的“巧合”。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离教堂、靠近日军占领区边缘的方向潜行。废弃的街区,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他像一只警惕的夜行动物,贴着墙根移动,耳朵捕捉着夜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走了约莫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人声和手电筒晃动的光柱。是巡夜的便衣特务!贾大壮心中一凛,迅速闪身躲进一堆瓦砾之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俗的谈笑和拉动枪栓的金属**声。
“妈的,大半夜的,真晦气!”
“少抱怨,新任机关长涩谷大佐亲自下的命令,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几个抗日分子找出来!听说里面有个女的,受了重伤……”
“嘿嘿,要是让咱哥几个碰上……”
贾大壮屏住呼吸,眼神冰冷。机会来了。他故意让身体蹭到一块松动的砖石。
“哗啦!”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谁?!”
“那边有动静!”
几道手电光瞬间聚焦在贾大壮藏身的瓦砾堆!
“出来!再不出来开枪了!”特务厉声喝道,枪口齐刷刷指向这边。
贾大壮脸上瞬间换上惊恐的表情,猛地从瓦砾后跳出,朝着相反方向拔腿就跑!他跑得“狼狈不堪”,脚步踉跄,故意踢翻一个破木桶,发出更大的声响。
“站住!抓住他!”特务们兴奋地叫嚷着,一边胡乱朝天空放枪示警,一边紧追不舍。
枪声划破夜空,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荡开来。附近巡逻的日军小队和更多的特务闻声而动,手电光柱交织成网,犬吠声由远及近。
贾大壮“慌不择路”,专门往狭窄、黑暗的巷子里钻,上演着一场精心设计的“亡命奔逃”。他故意留下一些痕迹:被刮破的衣角,踩倒的杂草。每一次险险躲过抓捕,都让追兵更加确信他就是目标之一。
追逐持续了十几分钟,贾大壮的体力消耗巨大,呼吸粗重,额角渗出汗水。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前方是一个死胡同,尽头是一堵两人高的砖墙。他“绝望”地冲到墙下,徒劳地向上攀爬了几下,动作笨拙而无力。
“八嘎!看你往哪跑!”最先追到的两名日军士兵端着刺刀,狞笑着逼近。后面特务的脚步声也密集起来,手电光将他牢牢钉在墙上,无所遁形。
贾大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甘”。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做出困兽犹斗的姿态,用日语嘶吼着:“来吧!你们这些畜生!”
这句日语让逼近的日军士兵明显一愣,随即暴怒:“混蛋!抓住他!要活的!”
贾大壮挥舞匕首,逼退最先扑上来的日军士兵,动作狠辣却“恰好”留出破绽。另一名士兵瞅准机会,用枪托狠狠砸在他的手腕上!
“呃!”贾大壮痛哼一声,匕首脱手飞出,当啷落地。他捂着剧痛的手腕,身体因“剧痛”而蜷缩。
就在这时,更多的日军和特务涌进了死胡同。几只强壮的军犬狂吠着,被士兵死死拽住。
“捆起来!带走!”一个日军少尉冷酷地下令。
几名特务如狼似虎扑上来,用绳子将贾大壮的双臂反剪到背后,捆得结结实实。他挣扎了几下,换来几记凶狠的枪托砸在腰腹和背上,痛得他眼前发黑,嘴角渗出血丝。他不再反抗,任由他们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走出死胡同。
在被押走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向教堂的方向,那里一片死寂,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和更深的决绝,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贾大壮被粗暴地塞进一辆蒙着帆布的卡车。车厢里弥漫着机油、汗臭和血腥的混合气味。同车的还有几个被抓的“疑犯”,个个面如死灰,瑟瑟发抖。卡车在颠簸的石子路面上疾驰,车外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日本兵粗野的呵斥。
目的地是日军宪兵司令部,一座坚固、阴森,隔绝一切声音和光线的堡垒。
贾大壮被单独拖进了一间狭小的囚室。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小灯泡,散发着惨淡的光。
没有立即提审。这是“熬鹰”的开始。寒冷、饥饿、死寂,以及未知的恐惧,是摧毁意志的第一步。贾大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闭上眼,开始梳理“叛变者”应有的心理状态:恐惧、绝望、对生的极度渴望……他必须让自己完全沉浸其中。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铁门上的小窗“哗啦”一声被拉开,一双阴鸷的眼睛扫视进来,随即又关上。这种无声的监视,比直接的拷打更让人心悸。
又过了漫长的时间,铁门终于被打开。两名身材魁梧、穿着宪兵制服、面无表情的日本兵走进来,一左一右架起贾大壮。他没有丝毫反抗,身体“虚弱”地被拖着走。
穿过幽暗的走廊,空气中消毒水和陈旧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他被带进一间更大的审讯室。惨白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房间**是一把冰冷的铁椅,周围摆放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烙铁、电椅、老虎凳……墙壁上深褐色的污渍似乎在诉说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审讯桌后,坐着一个穿着笔挺日军军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军官。他面容清癯,甚至带着一丝书卷气,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像毒蛇般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此人正是日军刚刚上任的特务机关长——涩谷大佐!
涩谷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被按在铁椅上的贾大壮,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姓名?”涩谷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用的是流利的中文。
贾大壮“艰难”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嘴唇干裂,声音嘶哑:“贾…贾大壮。”他报出了自己的真名,这是“诚意”的第一步。
“身份?”涩谷追问,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原…原ZG津塘…敌工部…情报员…”贾大壮“费力”地说出这个身份,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说出这个名字本身就需要巨大的勇气。
涩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表情依旧冷漠:“哦?ZG情报员?很好。说说看,你的任务?你的同伙?特别是…那个杀害藤田大佐的女子,现在藏在哪里?”他的问题直指核心,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