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临终嘱托
霍延终于护着父亲冲入了城门洞的阴影之中。沉重的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鲜卑人疯狂的咆哮和箭矢撞击城门的“咄咄”声隔绝在外。
“父亲！”霍延跳下马背，和几名亲兵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霍桓从马背上抬了下来。霍桓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而急促，胸前和嘴角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那口逆血，显然伤及了内腑根本。
“快！抬回府邸！找最好的医官！快啊！”霍延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猛地回头，对着同样焦急万分的别部司马高奉和刚刚从城头冲下来的曹利吼道：“高司马！曹司马！守城！给我守住！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
高奉，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的中年将领，立刻抱拳，声音沉稳如铁：“少将军放心！高奉在，城在！”
曹利也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交给我们！少将军快去照看校尉！”
霍延深深看了两位父亲信赖的老将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跟着抬着霍桓的担架，发足狂奔向城中心的折冲校尉府邸。
校尉府内早已乱作一团。霍延的母亲魏璎珞，一个温婉而坚韧的妇人，此刻却脸色煞白，强忍着泪水，指挥着仆役准备热水、伤药、干净的布帛。当看到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丈夫被抬进来时，她身体一晃，几乎晕厥，被身边的侍女死死扶住。
“娘！”霍延抢步上前扶住母亲。
魏璎珞看着儿子同样沾满血污的脸，泪水终于决堤，她死死抓住霍延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慌和哀求：“延儿…你爹他…他怎么样？他…”
“娘！爹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霍延咬着牙，强压下心头的剧痛，将母亲扶到父亲床边，“医官！医官呢？！”
头发花白的老医官早已跪在榻前，颤抖着手解开霍桓染血的战袍，检查那可怕的伤口和苍白的面容。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翻开霍桓的眼皮，又搭上他的脉搏，良久，沉重地摇了摇头，对着霍延和魏璎珞深深一揖，声音悲怆：“少将军，夫人…校尉大人…旧伤崩裂，脏腑受创极重…又添新创失血过多…老朽…老朽回天乏术…恐怕…恐怕…熬不过今夜了…”
如同晴天霹雳！
魏璎珞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霍延一把抱住母亲，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死死盯着榻上气息奄奄的父亲，那个如山岳般支撑着居延、支撑着他整个世界的父亲，此刻却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不可能…”霍延喃喃自语，猛地看向老医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救他！无论用什么药！什么办法！救他！否则…”
“延儿…”一声微弱至极的呼唤，如同游丝般响起。
是霍桓！
霍延浑身一震，猛地扑到榻前，紧紧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爹！爹！我在！延儿在！”
霍桓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地聚焦在儿子年轻而悲痛的脸上。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好…好孩子…别…别为难…先生…”
“爹…”霍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父亲的手背上。
“…居延…交…交给你了…”霍桓的眼神中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沉重的托付，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微微用力，反握住霍延的手，目光艰难地扫过一旁泪流满面、几乎昏厥的妻子魏璎珞，“…照…照顾好…你娘…”
“爹！您别说了！您会好的！一定会好的！”霍延心如刀绞。
霍桓的嘴角似乎想努力地向上弯一弯，却最终没能成功。他的目光越过霍延的肩膀，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那无垠的星空，又仿佛看到了居延城下浴血的将士。他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挣扎着，最终彻底熄灭。那只紧握着霍延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爹——！！！”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悲痛与绝望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哀鸣，猛地炸响在寂静的校尉府邸，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回荡在居延城血腥的夜空！
魏璎珞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彻底晕厥过去。
府邸内外，一片死寂。紧接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各处角落响起。
霍延跪在父亲的榻前，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悲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父亲临死前紧握他手的感觉还在，那沉重的托付如同烙铁，深深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守护…守护居延…守护母亲…守护这满城的军民…这沉甸甸的责任，骤然压在了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城外震天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狠狠拍打着居延城的城墙，也拍醒了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霍延！
战斗！战斗还在继续！父亲用生命换来的**之机，绝不能浪费！
一股混杂着无尽悲痛、滔天怒火和冰冷决绝的力量，猛地从霍延心底深处爆发出来！他眼中的泪水瞬间被烧干，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居延城外戈壁寒夜般的冰冷，以及燃烧在冰冷深处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烈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骨骼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安详却再无生息的面容，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刻进心底。然后，他猛地转身！
再抬头时，那个刚刚痛失父亲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站在那里的，是居延城新的守护者，眼神如万载玄冰，又似即将喷发的火山！
“来人！”霍延的声音冰冷、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照顾好夫人！”
他大步流星地冲出府邸，翻身上马，向着喊杀声最激烈的南城门方向疾驰而去！夜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脸庞，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却再也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