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萌生爱情
汤嘉莉不想大张旗鼓把杨小军邀出来，免得引发他父母的误解，又不愿就这么白白浪费一个晚上的时间悻悻而归。她就这么在公社大门与家属区的巷道来回不停地走动。一阵自行车吱吱的响动，汤嘉莉的第六感觉杨小军来了。她从黑暗处走出，果然是杨小军。他跳下车看清是汤嘉莉，吃惊。
“你怎么站这儿？”
“等你呀。”
“心有灵犀。我和谢庭雨安排好在板桥队住宿，心里惴惴不安公社好像有事，独自骑车赶回来。原来老同学在等我啊。”
“你和谢庭雨下午去板桥队了？”汤嘉莉心里咯噔一颤。“现场参观不是没有你们的事吗。”这是饭桌上谢庭雨告诉她。
“不是公事是私事。沈丽娟盛情邀请谢庭雨，感谢他把发言稿写出高水平。不仅震撼参会者，连县委王**听了都感动。上海知青五姐妹是谯城竖起的一面旗帜，上海市也准备大张旗鼓宣传，五姐妹为上海知青争夺荣誉光彩。谢庭雨硬把我也拽了去。”
“五姐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谢庭雨功不可没，对于有功之臣，当然要犒赏，尤其是沈丽娟要感谢他。一将功成万骨枯。”汤嘉莉故作镇静，一步步套话。
“其实也没有好招待，全是上海带来的小包装，糖果肉松巧克力一类的新奇货。”
“诚意不在于表象而在于心。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第一次与上海知青接触，才发现那些女孩子个个不简单。到底是大城市出来的学生，人有人才貌有貌相。不但口才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们表演了？”
“聊到兴致处，沈丽娟取出从上海带来的二胡，演奏一曲《敖包相会》。谢庭雨情不自禁亮开歌喉和弦演唱。金童玉女，珠联璧合，声情并茂，让我开了眼界。”
汤嘉莉心里闹翻涌动。自从报名下放农村，她同时也将自己一颗活泛躁动的少女心，严实包裹冷冻封存，不允许一丝爱意流出。如果一辈子扎根农村，她宁愿割裂爱情抛弃青春，永远孤身一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身陷囹圄，她不愿带着沉重的包袱去牵连别人。谯城两个男生突然来到给知青屋带来一股生气。充满朝气的青春活力像一堆焰火，将她心中的冰块慢慢融化。两个男生为了她较劲争夺，争风吃醋，甚至成为情敌。对于一个爱好虚荣又争颜脸面的女孩来说，愉悦之中感到莫大的荣幸，同时心灵深处也得到充分的满足。
谢庭雨表露过，年轻人在渺茫绝望的艰难困苦中，惟有爱情能够帮助解脱，唤醒死亡的心灵。爱情是阳光，沐浴着它你能感到心头的温暖。爱情又是雨露，敞开你的心田它会无私的滋润那枯黄的禾苗粗壮成长。
郑星远比喻更具体，爱情像一把熨斗，无论你的心灵受到如何的创伤，蹂躏不堪，爱情这把熨斗，都能把所有结疤裂痕的褶皱熨平。
汤嘉莉听了嗤嗤地发笑，不知什么话题引发两个情窦未开的毛头孩子，当然也包括她在内，竟然侃侃而谈起爱情。爱情为何物，爱情何处求？这个简单而又深奥的问题皮毛未知，却津津乐道。当两个男生和她明白一番荒唐的长篇大论是多么天真幼稚，三个人忘情地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同声高呼：爱情万岁！
汤嘉莉死沉的爱情开始融冰化冻，渐渐复苏。她的丰富广袤荒芜空旷还未经开发的纯净稚嫩的心田，同样需要爱情阳光的照射，爱情雨露的滋润。更需要爱情的这把熨斗，去熨平那些重负不堪的生活划下的道道伤痕。两个男生在她爱情的天平上，砝码的重心渐渐倾向谢庭雨。有爱便有恨，爱有多深恨有多深。汤嘉莉的心隐隐作痛。她那善于想象的思维拉开帷幕，一台活灵活现的闹剧展现在她的眼前。
板桥队的知青屋高大宽敞。那里第一批知青招工进城，县里拨款建造的知青屋，顺理成章移交给第二批上海知青居住。板桥她没去过，五姐妹的居所也无从知晓。但临队有第一批的知青，她见过他们的知青屋。按人头每个知青县里拨款一百二十元购买建材，由队里出工建造。土墙草屋比农家屋气派的多。由此推论板桥的知青屋不会次于它们。五位上海女知青，还有谢庭雨杨小军，生产队长少不了，要好的帮扶户也会邀请，济济一堂。八仙桌上摆满上海精致的点心，还有农户自家的土产。边吃边说着话，情意浓浓兴致盎然。对了，这是一场小型茶话会，或者称之为庆功会。庆祝五姐妹赢得谯城知青竖起的一面红旗，全县知青点学习的样板。沈丽娟在经验交流会上出足风头，板桥的乡民没有机会目睹她的风采，知青屋里的庆功会这是难得的再现。沈丽娟容光焕发邀请谢庭雨和她共同表演一个节目。《敖包相会》是男女二重唱。杨小军肯定打了埋伏，没有实话实说。她推断四姐妹伴奏，二胡笛子口琴是学生最喜爱的几种乐器，简约便携。四姐妹不会超出这几种范围，多出一个人安排敲响铃。沈丽娟谢庭雨双双携手款款走上台，四目对视含情脉脉。音乐奏起，婉转悠扬的旋律，情意浓郁的歌词，把他俩带进绿色的大草原，一对恋人苦苦的追求相思相情相恋……汤嘉莉不敢往下深思，心底一股无名烈火腾地燃烧。
“你为什么要去？谢庭雨叫你去你就去，这么听话呀！”汤嘉莉把火气撒到杨小军的头上。杨小军感到莫名其妙。
“朋友邀请怎能抹面子。”
“你是在做电灯泡，懂吗？”
“不就十里地吗，有吃有玩大开眼界。” 杨小军思忖片刻，憨笑笑。“沈丽娟人尖子出大场面。不仅容貌漂亮仪表端庄，还多才多艺，知青中的难得人才。公社曹**有眼力发现培养，县委王**亲手树立的一面红旗，上海知青五姐妹一炮走红前途无量。”
“还有你们这些吹鼓手，功不可没。”汤嘉莉冷嘲热讽。“你对五姐妹敬慕的五体投地，相中了捞一个，明儿你和谢庭雨还能结成连襟呢。”
“你这什么话，吃枪药了，我哪儿得罪了你。”杨小军听出话音，醒悟。“你在这儿等我，就是为了挖苦讽刺吗？”
“我可没那闲心过问你们的那些破事。”
“不要斗嘴，说正经找我啥事？”
“没事就不能看望老同学啦。”汤嘉莉似乎觉得这样的借口理由不够充足，灵机应变编造几句。“离开小镇几个月有种陌生感，闲暇无事夜晚人静，一时兴趣便蹓跶看看，路过公社大院恰巧遇着你。”
“巧遇巧遇。说正经话，我爸我妈在家经常唠叨你，说你下乡见不着面蛮想你的。夸你漂亮聪明能干，也对你惋惜。要不是愚蠢的老爸干件愚蠢的事，第一批招工不会少你的。你要是进城里，我也不想留在公社，和你一道进厂当工人开机器，成为工人阶级一员。”
“收麦子不说稻（倒）话，过去的事甭提了，想想恨不能投河自杀。而今迈步从头越，一切从零开始。”
“有这种思想就好。人要有精神支柱，抬头举目往前看，笑对人生。”
“当几天干部，学会做思想工作了。可是你的老同学不喜欢坐飞机打蚊子空对空。”
“好吧，来点实际的，到我家去坐坐。你去了爸妈准的激动，我的日子也好过，不会再骂我没心没肝没邀请你。”
“天不早了，改日我一定专程去你家看望二老，免得让他们记挂。”
“好，下次再见！”杨小军推着自行车准备进巷道，汤嘉莉叫住。
“就这么走了，老同学不握握手?”
“对了,老同学离别的程序,约定俗成。”
汤嘉莉回到家，汤裁缝还在机台上忙活，中午吃饭耽搁的时间他要夺回来。汤婆娘就着罩子灯笨拙地缲扣眼，嘴里嘀咕着：“嘉莉在家，这些活哪会叫我老眼昏花的老太婆来做。笨手笨脚，生活也没有嘉莉做的好。”
“孩子大了迟早要离开父母，下手活你不干谁干。铁匠冒股烟裁缝忙半天，咱这门行当起早带晚耗时间。”
汤嘉莉想象出，老俩口在家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过活。汤嘉莉径直走过店铺，说声：“我先睡了。”钻进自己的房间。她的心情糟透了。
汤婆娘尾随而入。
“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妈想和你说话。”
汤嘉莉勉强坐在床边。汤婆娘倒来一瓷缸开水放在女儿面前，再把靠背椅向前挪挪。汤嘉莉知道母亲有重要的事与她商议。汤婆娘先是问问生产队里的事，关心女儿在乡下的生活。汤嘉莉敷衍回答。汤婆娘转个大圈子才绕道正题。
“你爸和俺唠叨一下午，他说那个谢知青人不错，精明活络，刚下乡就混上份快活差事，在公社大院里走动，以后有什么好处像招工上大学的他肯定优先。近水楼台先得月吗。父母都是工人，有工作不用负担。杨委员家的小军你说有缘无分，谢知青你们可以先处处。”
“下乡当农民，水深火热之中，我哪有闲心考虑个人问题。”
“这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知青下乡插队也不会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退一步说农村人就不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了？”
“饭碗子还没谋到，谈这些事烦不烦。”
“你爸的意思先相处。男女娃儿一茬接一茬的，就像上市新鲜菜，抢先下手有挑拣，等到下市后，尽是黄叶老菜边的便宜货。”
一句话戳到汤嘉莉的敏感神经，她何尝不是这样做了。紧闭牢锁的心扉刚刚闪现一条缝，吸纳爱情的微风吹进。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寒流，将准备萌生的爱情种子封杀在冻土中。她恨谢庭雨，更恨沈丽娟。要不是上海五姐妹的出现，谢庭雨的心思不会分散，依旧如故全神贯注的投放在自己身上。他希望谢庭雨和郑星远那种无声的较量与争斗，欣赏他俩一举一动一睥一睨的妒心醋意。现在谢庭雨关注另一个新的目标。说准确些，是沈丽娟献媚谀词贴近他。男人天性喜新向上好高骛远，谢庭雨哪能禁住沈丽娟施展魅力的诱惑。不论自身家庭的条件，汤嘉莉都无法和沈丽娟相比，更没有关系后台与沈丽娟打拼。
“我身体不舒服，想睡觉。你走吧！”汤嘉莉声色俱厉下逐客令
汤裁缝走进内房。
“做父母的那个不关心自己的孩子，不许你用这种态度对待我们。县城俺特地跑一趟，对那个谢知青的家庭做过一番调查。”
“谁叫你们多管闲事的，不是早跟你们说了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张。我和鼓山坳两个男生没有任何关系。你在帮倒忙知道吗？我不想过早的谈恋爱。”汤嘉莉近乎发疯。
“确定谈恋爱之前，要把对方的家庭和男孩子人品了解一清二楚，不然等到生米做成熟饭后悔莫及。”汤裁缝振振有词。“我是秘密进行的，人不知鬼不晓。那天咱独自一人摸到红星机械厂。原先咱还不知道那是啥样厂呢，一打听，啥家伙，是谯城地区最大的生产农机的工厂，一千多人呢。看大门的老头和俺谈聊半天。拐弯抹角问道可否认识下放清流公社的知青谢庭雨。也算问巧了，看大门的老头就住在他家的隔壁。小白棍（香烟）神通广大，一三五（酒）扭转乾坤。我甩给他一包好烟，他的嘴没遮拦的向俺说得精细全面。顺带还了解到郑知青家的情况。两人的父亲都是红星厂的中层干部车间主任，技术响当当的手艺人。母亲也在厂里工作。两家父母的口碑较好，两个孩子也没有劣迹。读书上学再到下乡插队，单纯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污点涂鸦。了解了心坦荡，你可以大胆和谢知青相处。至于关系发展到如何，要看你俩的缘分了……”
汤裁缝不紧不慢絮叨着，汤嘉莉没有反应。汤裁缝端着罩子灯凑近瞧瞧，汤嘉莉均匀扯着细微的鼾声，早已进入梦香。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汤嘉莉突然当起新娘子。那天天没见亮汤嘉莉忙于梳洗打扮，镇上热心肠且子孙满堂的李二审为她开了脸。精细扎实的线绳，一遍遍把脸庞绒绒的汗毛绞尽，再打上粉底用鹿皮垫沾着蛋清轻轻揉搓，本来细嫩的皮肤，珍珠粉揉进毛孔，滋润的粉红白腻清新靓丽。漆黑乌亮的短发，桃木梳牛角篦从上到下顺着发根不厌其烦的打理，直到没有一根乱发，李二审才喷洒桂花油。拿出杭州出产的绢丝红玫瑰花朵斜插头顶，焰火一般的艳丽被乌黑油亮的头发烘托，娇而不妖艳而不俗恰到好处。父亲量身定做的红底隐花柳叶边的丝绸棉袄，紧身合体。腰部吸身，前襟凸显，下摆挓挲，把**女人的美感隐隐彰显。汤婆娘端来糖水鸡蛋，一口一口喂她。多吃些，婆家接去要折腾一天呢。她乖巧文静十分听话。今天是她姑娘与女人的分水岭，现在还属于大姑娘，明天就是小媳妇。想到这里喜悦中涌出股淡淡的悲伤。
太阳当空，婆家接亲的队伍怎么还没来？谯城离清流镇五十里地，起早赶路超近道四五个小时。心急吃不了热稀饭。她自我劝解，耐心静等。锣鼓器乐声由远而近传来，接亲队伍终于到了。她欣喜若狂跑到门口，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谢庭雨怎么还穿着那件洗得褪色的蓝涤卡中山装？他笑容满面的向她走来，她羞愧低下头。谢庭雨没有跑上前亲她也没有抱她，她仍然孤苦伶仃站在门前。当她抬起头，谢庭雨擦肩而过，迎亲队伍由近而远，锣鼓器乐声渐渐消失。她扑到床上悲戚恸哭。汤婆娘劝慰，谢知青准的迷路认不清咱家的门。待会儿他还回来的。果然锣鼓器乐声又由远而近传来。她火速跑到门口。谢庭雨披红挂彩牵着一头经过装扮的毛驴，沈丽娟坐在毛驴背上，悠闲拉着二胡，谢庭雨放声高唱《敖包相会》，旁若无人的从她身边经过。汤嘉莉绝望了……
待她从哭声中惊醒，枕巾湿透一片。
汤嘉莉明悟，一个女孩子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那颗活泛情动的心无论你如何严实密封，爱情的春风伴随着空气，会悄无声息地潜入。惧怕爱情逃避爱情绝望爱情，那是自欺欺人。她不得不承认爱上了谢庭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