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赤脚医生
汤嘉莉回到鼓山坳,黑子队长找她谈话。
“队委会研究,准备让你当赤脚医生。上面也有这个精神,要求偏远落后的山区,培养自己不脱产的乡间医生。鼓山坳三县交界,离医院最近也头二十里地。上次三颠姑不是你抢救及时,早去阎王爷报到了。”
“开玩笑了,对医学常识一窍不懂的人哪能当医生。治病救人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丝毫不能含糊,。”汤嘉莉惊讶不已。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赤脚医生只是看看小病,感冒发烧头痛脑热的,配些草头方子汤剂省事省钱。小病不出村大病还是要去医院。再说俺队一百多号人排排队就你最适合,有文化,对草药多少也懂些。边干边学,干中求进吧。”黑子队长言语诚恳。“田里的农活不太忙,这段时间不用出工,准备准备。”
赤脚医生不是黑子队长头脑发热一夜间想起来的。她听说过,只是以前没关心。上面精神要求每个大队配备一名赤脚医生。偏僻分散的生产队有条件也要配备。那天她在集市上遇到同班同学宋灵芝简单聊了几句,她说回乡当了赤脚医生。汤嘉莉惊奇,一天没进卫生学校怎能当医生?开玩笑。宋灵芝没作深讲只笑笑。对付些小病呗。黑子队长要她当鼓山坳的赤脚医生,汤嘉莉上心。
生产队能做到的在村头腾出两间公房,定做桌子板凳还有一张躺床,按照公社卫生院门诊室样式添置。其余的都要汤嘉莉想法儿解决。赶鸭子上架。汤嘉莉领悟到农村确实广阔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这时她想起战备医院的方医生,如果他还在这里多好,她一定会厚着脸皮去找他,要他教授做医生的一些基本常识。或者到他那儿实习一段时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病重乱投医。她决定去找宋灵芝。
在学校镇上的学生看不起乡下的学生,乡下的学生同样也不理睬镇上的学生,犹如泾渭两河清浊分明。汤嘉莉自恃清高,和宋灵芝同窗共学两年,没拿正眼瞧她一次,至于对宋灵芝的印象无从谈起,长成什么模样性格爱好一片模糊。那天在集上要不是宋灵芝主动喊她,汤嘉莉绝不会认识眼前那个瘦弱矮小的女人。嘉莉,真的不认识我了?汤嘉莉眨巴着眼睛愣怔,脑海迅速翻腾,怎么苦想也找不出丝毫的印象。只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是宋灵芝呀,坐在你后排的座位。有天不小心墨水弄脏你的衣服,你把我臭骂一顿。说身上的衣服才做的,你能赔起吗?后来你高抬贵手原谅了我。还有那次班级举办文娱活动,杨小军要同你合唱,你不愿意,推荐我与杨小军唱男女二重唱。
汤嘉莉在宋灵芝提醒引导下,脑海的记忆逐渐明朗清晰。噢,是你呀,你不说明我真认不出你了。你只比我大两岁苍老成这样子,在你的身上找不到一点学生的韵味。成家了?她冷清淡漠地问。孩子都三个了。宋灵芝不好意思的回答。早生贵子早得济,你真厉害。汤嘉莉没邀她去家里坐坐。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路边碎石瓦砾不起眼,真的有一天都会用得着。
宋灵芝似乎得了健忘症,对校园生活淡忘,不计前嫌,见到汤嘉莉如同见着亲人一般,亲热万分。
“嘉莉,那阵风把你吹来了。”乡下的学生淳朴憨实。
“东南风呀。”汤嘉莉风趣说。“我现在下放在鼓山坳离你这儿十多里地。”
“上次见到老同学杨小军他告诉我你的一些情况,早准备去看你的,家里的事物繁杂缠手,一直没腾出功夫。没想到你会登门看望我来了。”宋灵芝异常激动。两人聊些家常,汤嘉莉转入正题。
“赤脚医生说白了就是乡间不脱产的卫生员。”宋灵芝耐心解说。“全公社一二万人口,就一个乡级卫生院两个人,院长兼医生,护士兼药师。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灾害病的,是神仙也捂不过来。再说乡下贫穷,头痛脑热谁愿意花钱进医院,忍忍抗抗。俗话说小洞不补大洞尺五。感冒是小病吧,它能引发许多难治的大病。农村缺医少药,赤脚医生因地制宜应运而生。”宋灵芝嘴皮子利索,说话头头是道。
“当初你怎么胜任赤脚医生的?”汤嘉莉迫切追问。
“我属于第一批赤脚医生,上面重视,县医院派主任医师在公社举办培训班,从启蒙教起。赤脚医生要求不高,打针发药,应急包扎,再煎制些汤药预防,卫生员的工作。”
“我一没学习,二没实践,黑子队长要我肩起赤脚医生的工作。”
“嘉莉不见外的话,我抽空去教教你”
汤嘉莉盼望听到这句话。第二天宋灵芝来到鼓山坳,不是亲临指导,而是送来好消息,说县医院李医生也是她的指导老师,在临近公社专门为农村赤脚医生举办为期两个星期的短训班,带信叫他参加。
汤嘉莉欣喜若狂。送春风及时雨,你是梁山大哥宋公明呀。
半个月的短训班略知皮毛,再在老同学宋灵芝的帮助指导下,购买医药箱,常用药品,简单医疗器械,硬件一应齐全。师傅领进门,修行靠本人。对于《医学入门》、《农村常见病医治》、《赤脚医生手册》一些医学书籍汤嘉莉如饥似渴,夜以继日的阅读理解。还经常去公社医院战备医院请教医生,要他们手把手的教。有时间寻找乡间的郎中和药农不耻下问。
清流镇是草药之乡,周边环抱的崇山峻岭驼峰沟壑到处生长着草药,据专家考证九百多种。清流街设置中草药收购站,每年几百吨各种珍贵的草药运往全国各地。还有外地的收购商,春秋二季张贴广告,设点收购。草药是清流街居民和药农主要收入。汤嘉莉也曾参加过采药的行列。春夏季采挖党参、枯梗、板兰根、三七、半夏、麦冬、黄莲。秋冬季采挖百部袋、酸枣、杜仲、桑皮、山楂、何首乌、百合、沙参。党参山里人称山花宝,生长在朝阳阴湿的石头缝里,采挖困难需要专用工具,配备镢头和药铲。采药人都说那是男人的活计。街上春云巧云这些假小子女孩不服气,从铁木社定打镢头药铲,上山比试。第一天毫无收获空手而归。男孩子们笑掉牙。春云巧云合计商量,强力气比不上要用巧劲,带上撬杠。果然满载而归。采挖山花宝,一天收入高达四五元。汤嘉莉也想试试看。春云巧云讥笑她。看人家吃豆腐牙快,哪可是吃人饭出牛力的活计。汤嘉莉并不是要与她们比试,而是在家呆久了,厌烦父母像演双簧似的不停的唠叨。上山挖药换种方式体验新颖。
鸡叫头遍启明星刚刚升起,住在汤家不远的春云敲响她家的大门。汤嘉莉骨碌起身,忙着洗漱。汤婆娘进锅屋炒了满满蓝边碗蛋炒饭。又摊出两张葱油饼作为中午干粮。二十分钟后汤嘉莉扛着镢头药铲,竹篮里放置干粮和老鳖壶盛满的饮用水,随着春云巧云上山。天麻麻亮赶到东山的快活岭,然后分散各个山头寻找药材。春云带给她山花宝的茎叶放在竹篮里,她对着实物向一处山坳进发。
山花宝专拣石锋嶙峋的夹缝里生长。汤嘉莉看到一株健壮的手指粗细足有一米多高的苗杆,她推断下面长结的采药人需要的果实不会太小。她决定采集。她用镢头把四周的黄土除去,让石缝暴露无遗。石缝长得出奇,两座石包之间闪出狭长缝隙,缝隙中镶嵌活动的石块,要想取出山花宝,唯**法剔除那个活动的石块。汤嘉莉试了试,石块上小下大形成死扣。汤嘉莉用镢头使劲凿着活动的石块,企图破碎。火星四溅,镢头口卷檐,石块留下几道痕迹。汤嘉莉不甘心,食之无肉弃之不得,直忙活到晌午一无收获。
春云吃着干粮来看望她。她汗流浃背满脸泥土,气愤的差点哭出声。春云说,这么粗壮高大的山花宝秧子,老远就看见,挖药的没一个敢碰它,因为它生长在死角,才会一年一年幸存下来。春云有经验,说的有道理。倔犟的汤嘉莉不弃不舍。她吃了干粮,另辟蹊径,在石缝的下端扩大范围寻找出口。山花宝的苗秧顺着石缝延生,汤嘉莉喜出望外,功夫不负有心人。汤嘉莉喝口水继续深挖。该死的秧子扭身转个弯,钻进石包根基的石洞里。汤嘉莉绝望了,一天的汗水付诸东流。
太阳偏西,春云吆喝收工回家。汤嘉莉欲哭无泪,用手袖使劲擦着眼睛。她收拾完工具准备离去,眼角的余光扫射到石洞的旁边露出黑乎乎的根块。她好奇再次拿起药铲剔除泥土,一个像木头雕刻的小人显现出来。汤嘉莉丢进竹篮追赶伙伴。春云见了惊呼大叫,汤嘉莉你发财了,知道这是什么吗?何首乌。要是长**形,分清鼻子眼睛手指脚趾头发,还有那个小鸡鸡,是无价之宝。可遇而不可求,千载难逢。就你这个何首乌找到好的买家,也值头二十块钱,顶上咱们几天的劳动。
歪打正着,兴趣无限。汤嘉莉尝试到采药人辛苦和乐趣。何首乌没有卖,汤裁缝精心制作泡茶喝了。汤裁缝在油条锅前当着众人面说的活灵活现,自从喝下那颗人形的何首乌,精神饱满老当益壮年轻二十岁。剃头王挑逗他,难怪你婆娘这阵儿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原来是你在她身上使劲发功。五十五,爬地虎,这种干劲会得老憨儿子。汤裁缝说人形何首乌的作用。后来汤嘉莉看本《中草药的故事》,采药人巧遇离奇蹊跷的故事,吸引她爱不释手。
宋灵芝告诉她农村妇科病多,主要不讲究卫生,一天劳累下来恨不得早点爬上床,用水清洗省略了。妇女来了月经,卫生纸用不起,缝制布袋装上草木灰掗在裆下,这样卫生条件怎能不得妇科病。即使霉菌感染,轻微瘙痒也舍不得花钱医治,久而久之溃烂病变。汤嘉莉见天拿着九分工,与地里劳作的妇女同工同酬。这么优厚的待遇如果不为社员做些实事,心疚内愧。他设定计划准备先从妇女卫生预防着手,熬制汤剂按妇女人头分发,督促她们养成生理卫生好习惯。她翻阅医书,找出良方且山区容易采集的草药。
有一方较为适合:金银花、黄柏、鹤虱、土茯苓、山栀、地肤子、白鲜皮、白头翁、泽泻、龙胆草、车前子等草药剂,加水煮沸10~15分钟后去渣取汁。汤液可热熏,可坐浴浸泡或清洗外阴。每日1剂,早晚各洗1次,每次20~30分钟。10天为1疗程。最多使用3个疗程。其中有几味草药当地不产,她划去,换上鼓山坳盛产的艾蒿、野荠菜、牛舌条之类,请老中医过目把关。药方确立,汤嘉莉付诸行动,上山采集晒干切断,准备熬制。这时她才想起需要郑星远搭手帮忙。
这些天她太忙了,忙的忘乎所以,身边的人和事一概不知。也许是她多心,郑星远最近好像情绪不佳,进进出出对她不理不睬,即使有事说几句话,应答之后匆匆离去。她没时间关注。黑子队长信任,队委会关切,社员们期待,她这个赤脚医生要当得称职,起码要对的起那九分工。熬制草药需要帮手。队里有现成闲置的大锅,在牛圈内。冬天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耕牛过冬娇贵要吃草包泡制的黄豆,喝热水。耕牛一年忙到头,冬季几个月要让它享享福。烧锅的柴棍需要锯断劈开,锅上锅下也要人忙活,一个人打不开家伙。
郑星远走进知青屋,汤嘉莉要开口,郑星远抢先说话。
“我要搬到下庄住了。”没头没脑冒冒失失一句,汤嘉莉瞪目惊诧。
“没提前说一声,突然要分家了?”汤嘉莉话出口似觉不妥,有夫妻或同居之嫌。惊慌失措顾不了许多,急切问道,“为啥事,说明白些。”
“队里要恢复副业组,会手艺的人集中起来开展副业生产。黑子队长要我和刘柱负责面店,做挂面炸馓子。队里拨给两千斤小麦五百斤菜籽做本钱。昨天去谯城大成面粉厂换了面粉菜油放进仓库,晚上需要人看。”
“妈呀,早该说清楚的,吓得我一身冷汗。”汤嘉莉责怪。
“你忙的狗颠似的,有几次找你说话,要把这事儿早点告诉你,你总是摆手,说等会儿再说,一等就是半个月。这能怪我吗?”
“你走了我咋办?”
“再把香椿儿邀来呗。”
“三个老插汇聚不到半年,转眼又要分开,时间虽短友谊深厚。”汤嘉莉说出真情实感。郑星远嗤之以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也分因人而宜。”
“你走后我也搬走,住进卫生室。”汤嘉莉悲忿交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