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走火伤人
“香椿儿死了，俺落下个道德败坏的坏分子帽子，也不想活了。两条人命不能平白无故葬送，总要找个垫背的，汤知情你和香椿儿平时要好，委屈你去阴间和她陪做伴。”说着扬起刀要砍，谢庭雨手中的双筒猎枪响了。
卫东风倒在血泊中。谢庭雨见状惊呆不知所措。
之前，汤嘉莉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的事，争当先进抢做劳模，有了政治光环笼罩日后招工优先，对别的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统统抛之脑后。一声枪响汤嘉莉如梦初醒，才想到后果的严重性。现在不允许她多想，她的身份是赤脚医生救人要紧。只要不死人一切都好办。汤嘉莉打开医药箱取出救急包，在郑星远的帮助下检查卫东风的伤势，还好枪弹擦肩而过，只伤着胳膊上的皮肉，没动筋骨。卫东风惊吓昏迷脸色苍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汤嘉莉清洗包扎，再打了止血针。伤势处理后，卫东风苏醒。汤嘉莉说：“事情出来，开枪伤人性质严重，咱们口径要一致。”不多一会，黑子队长等人听到枪声后迅速赶到现场。
“出啥事了？”黑子队长问。
“事情竟这么凑巧，谢庭雨擦枪走火，卫东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让他赶上了。不幸中的万幸，只伤着皮肉没动筋骨。”汤嘉莉回答。
“俺早说了，枪这东西会使用消灭敌人防身护体，弄得不好也能伤害自己。想当年咱老黑参加抗日，那把匣子枪玩的熟套套，闭着眼能卸装。枪法百发百中指哪打哪。”黑子队长最喜欢说他辉煌的革命史。
“就因为你老的枪法准，才被调到蔡县长身边当警卫员的。”汤嘉莉说。
“你听谁说的？”黑子队长惊讶。
“公开的秘密。咱刚来鼓山坳就听到你老许多革命的传奇故事。什么‘三进三出谯城，收集敌人情报。’‘深夜护送首长去路东。’还有什么‘一人断后掩护县大队撤退’故事听得可多了。”
“英雄不谈当年勇，这都是过去的事。俺是从警卫连长的位置上退伍转业的，农民意识，目光短浅。要是在部队干到现在……不说了，没出事就好。”黑子队长拍拍谢庭雨的肩头。“别的不敢说大话，谢学生喜欢玩枪，以后跟俺后面多学点。”
看热闹的人陆陆续续走了。汤嘉莉把知情屋门关上。
“好险啊。想想咱的腿肚子还在颤抖呢。卫东风蓄意杀人，案件成立监狱里少者要蹲十个冬。谢庭雨防卫伤人也罪责难逃。咱们为着共同利益攻守同盟守口如瓶，事情到此为止，谁也不许泄露。”
纸里包不住火，问题出在枪上。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社会上武斗之风还没有彻底清算结束，派性斗争依然激烈，双方争吵打斗时有发生。**门对枪支管制刀具一切能行凶的器械，管理十分严格。公社武装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张部长亲自带人赶到鼓山坳，并查看现场。张部长是个经验丰富的武装干部，掸眼一扫，现场告诉他，问题不是像当事人表述那样擦枪走火，误伤他人。案情复杂，张部长不得不把谢庭雨连同双管猎枪一起请到公社大院。曹立功**对此事关注，亲自过问，要求彻查到底。
再简单的问题，一旦上升到政治层面复杂难办。
项银忠推出汤嘉莉赤脚医生先进代表，曹立功心知肚明，他在较真劲唱对台戏。知青下乡是毛****号召的一场政治运动，一个成熟的党政干部，他应该理智的意识到它里面蕴藏着丰富的政治资源。迎刃而上探寻挖掘，别出心裁做出花样推波助澜，它能为你的仕途铺设一条康庄大道。曹立功明白，项银忠也清楚，他们谁也不甘落后，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嚼剩下的馍。
曹立功捷足先登树立起“上海五姐妹”的这面知情旗帜，得到县委**王泰山的赞赏。在清流公社召开现场经验交流会，号召全县二十三个乡镇的下乡知情掀起学习“上海五姐妹”活动。上海市委也非常重视，连篇累牍的宣传报道，“五姐妹”成了上海市的金字招牌。曹立功轻而易举步入县**。
项银忠自然不愿居后，他竟然超前两步推出知识青年汤嘉莉在山村当赤脚医生这个典型人物。曹立功凭着他的政治嗅觉，看到汤嘉莉身上的价值。谢庭雨执笔写出汤嘉莉的材料他看过，甭说外人了，就他这个父母官也被她真实感人的事迹差点掉下眼泪。农村太苦了，我们的农民连几毛钱的药费都拿不出，妇科病新疾累连陈疴，无数的妇女同胞，终身伴随病痛折磨。血吸虫感染留下的连疮腿没钱医治，四十年脓血不止，难以结痂。这些让人心酸不寒而栗的农村常见病，竟然被一个名不经传的下放知青，一把草药，一根银针解决了新中国二十多年来，党和政府没能解决的大问题。两样国策汤嘉莉一人肩当，更富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汤嘉莉第一步被清流公社推荐到谯城县，以曹立功多年的政治经验推断，很快就会在省里乃至全国隆重推出，甚至能与工业战线王进喜。农业战线陈永贵媲美。汤嘉莉代表是医疗卫生战线。那时作为慧眼识才的伯乐项银忠水抬船高，卫生局长卫生厅长的职位在向他招手。
中国地大广袤，穷乡僻壤的农村缺医少药，乡民们祖辈们受到病魔的痛苦，一根银针治百病，几把草药气神医。中国农村最需要赤脚医生。项银忠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这颗希望之星却原来掺假捏造而成。曹立功听到武装部长张新奎的汇报，当场表态彻查到底，掀开盖子，看看这位下放知青赤脚医生的先进代表，里面到底有多少猫腻。谢庭雨被隔离审查。
汤嘉莉见谢庭雨被武装民兵带走，知道情况不妙，收拾几件洗换衣服，肩起黄挎包脚跟脚去了镇上。汤嘉莉没有盲目去找项主任，而是先找到杨小军。杨小军正做完手头上的紧要事，坐在办公桌前喝茶。汤嘉莉门也不敲，直接来到他的面前：“谢庭雨被武装民兵带到公社，你知道呗？”
杨小军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吹着上面的茶末，再嗅嗅香气细细咂一口，舔着舌尖回味无穷。
“杨小军，老同学在问你话呢，谢庭雨出事了！”汤嘉莉语调提升一倍。
“在我预料之中，只是早迟快慢的时间问题。”杨小军放下茶杯，不经意看看汤嘉莉。那眼神的含义汤嘉莉领悟，都是你惹得祸。
“老同学，关键时刻请你帮帮忙。”
“不是朋友不挂心，鼓山坳的知情没一个我不记念。事情出了，上层领导亲办督办，我一个小文书无职无权，老牛掉进枯井里有力使不上。”杨小军的语气中，充满着怨气，当初不听话咎由自取。
“大忙帮不了出点小力，透露些上层领导们的心态和目的。”汤嘉莉哀求。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白着，曹**要在你们身上大做文章。其用心和目的你们比谁都清楚。《红楼梦》里有句名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晓军阴阳怪气说。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同学请你参谋参谋，我是否应该出面去找曹**谈谈，还是去找项主任谈谈，哪个事半功倍？”
“收收你的摊子，最好谁都甭去找。无事找事，堵中添乱。”杨小军阻止。“你面见领导能说些什么，前因后果你能说清道明吗。”
“就事论事，谢庭雨擦枪走火，咱给他证明。”
“谢庭雨竹筒倒豆子，已经把事情经过说的清清楚楚，你还去给他做伪证。飞蛾扑火，焚身可惜。”
杨小军的话说的固然有道理，但他是局外人，话说的入耳好听，开枪伤人事件毕竟不牵涉到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当然也希望老同学退避三舍，不要引火上身。汤嘉莉听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攻守同盟在场的人都表态，守口如瓶，死不改口。谢庭雨经不得场面，被带到公社三言两语说出实情。心想，要是在战争年代，谢庭雨做地下党落网准是个**。攻守同盟不攻自破，汤嘉莉的计划临时改变，她是这样想，谢庭雨为了保护她才开枪伤人，从道义情理上自己应该挺身而出，主动承担全部责任。为谢庭雨减轻罪责。她思忖再三，决定去找项银忠。
项银忠去谯城参加全省小流域综合治理专题会议，时间安排三天，会议结束后，县长冯黄河留他住一宿，专门听取他汇报知识青年赤脚医生汤嘉莉的情况。“老项啊，这回你可玩大了。汤嘉莉的事迹省卫生厅十分感兴趣，她的发言稿被推荐到省报全文照登，立刻引起**领导的重视，在报文上作了批示，要求咱们地方政府认真总结经验，扶持培养这个新生事物健康成长。昨天省卫生厅楮厅长特地来电话询问汤嘉莉的近况。老项这是一项政治任务，汤嘉莉不仅是清流公社，也是谯城县的。她的成功就是谯城县的成功，她的荣誉就是谯城县的荣誉。我命令你只能做好，不能出半点差错，更不能办咂。”
项银忠是冯县长多年的老部下，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可以说是铁哥们。冯县长特地把项银忠邀回家吃顿饭，饭桌上，冯县长神情严肃用不可置疑的口气，向他认真交代这项政治任务。项银忠表面镇静，心中开始热血沸腾，事实证明他这个农业技术员出身的泥腿子干部，政治敏感丝毫不次于政工出身的干部。
项银忠激动兴奋几乎一夜没睡，他为汤嘉莉高兴。汤嘉莉虽然生长在小镇上，她年轻漂亮聪明伶俐，下放农村仅仅几个月，不但掌握农活操作技术，业余时间还刻苦钻研无师自通学会农村常见病的预防和医治。用汤嘉莉的话说，为了节省几毛钱，农村广大妇女新疾压陈疴忍受着病魔的折磨，日积月累重病缠身。血吸虫病的感染留下粗脖子肿腿，掏不出微许的医疗费，常年溃烂脓血不止，白茬茬的骨头露在外面三十年。一根银针治百病，几把草药气神医。这些农村常见病，竟然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女知青不花一分钱，就地取材利用漫山遍野的草药祛病消灾，消除痛苦。汤嘉莉创造了奇迹。
以项银忠的判断，汤嘉莉发展潜力远远超过上海五姐妹。上海五姐妹说到底，是知情下乡农村安心劳动的活教材，而汤嘉莉则不然，她轻而易举破解了党和国家二十多年来想解决，又没能力解决的难题，给农村今后医疗卫生闯出一条康庄大道。是金子总会发光，汤嘉莉前途无量。项银忠同时也为自己冠以慧眼识才的伯乐感到自豪。清流公社属于谯城县的“西伯利亚”，穷乡僻壤，人烟稀少。被称为：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农业比不过圩区，山梁沟壑层层梯田，收成三年不如圩区一季水稻。林业谈不上，说是山区属于丘陵地带，小山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荒山秃岭山石嶙峋，灌木丛生藤蔓遍野。即使谷底涧溪生长少许树木和竹子，也是三道弯曲虫疤累累。副业等于零，畜牧业养殖业鸡零狗碎形成不了规模，小家小户小家子气。同事们嘲讽，谁到清流镇谁的官运停止。谁料想穷山窝里照样生出金蛋蛋，汤嘉莉是金蛋蛋，她这个金蛋蛋不但改变自己的命运，也照亮项银忠的人生轨迹仕途明亮。
项银忠赶早车回清流镇，到了公社大院听到第一件事谢庭雨开枪伤人，而且伤的是卫东风。项银忠头脑嗡地一声闷沉，他意识到已经出问题。他把杨小军叫来，故作镇静惯例问些情况。这几天上面有没有新文件，下面有没有上报材料，工作一切正常吧，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小事。杨小军按照程序一一汇报。汇报完呆站一旁。
项银忠说完了就这些？杨小军点点头。项银忠提示，没发生别的新情况新事件？杨小军想绕过谢庭雨只字不提，项银忠把他堵到死角，再不说就是欺骗领导瞒上欺下。杨小军敲敲自己的脑壳，瞧我这记性丢爪子就忘了。谢庭雨擦枪走火误伤他人，被关在公社审问室里隔离审查呢。项银忠看着新文件，漫不经心问，说清楚些，是擦枪走火，还是开枪伤人，这是两码事，性质上有区别。杨小军知道蒙混不过去。这叫身在江湖不由己，左边是狼右边是虎，进退两难。在曹立功与项银忠之间刀打豆腐两面光，他的道空肤浅没有这个驾驭能力。项银忠既然问到就不能不回答。杨小军尽量简单明了，免得话多有误。
“起先传说谢庭雨在擦拭双管猎枪，卫东风去看热闹，不料擦枪走火，误伤站在门口望呆的卫东风。张部长带人去看了现场，与当事人口述不符，就把谢庭雨带到公社大院，经审查，谢庭雨说出来龙去脉。卫东风因为香椿儿坠胎自杀牵连到他，两人私情被说成**，卫东风戴上坏分子帽子。卫东风认为造成这样后果，是谢庭雨汤嘉莉争当先进一手策划。寻衅报复，利用三位知情聚会，卫东风持刀行凶杀人，谢庭雨出于自卫朝卫东风开枪……”
项银忠一反老练沉稳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丢下手中的文件，不愿再装作看文件的假象，双手背剪着身后在办公室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这些年轻人做事就这么毛毛糙糙，一时冲动不考虑后果。突然他想起杨小军还站在面前，自知失态摆摆手。你去吧。杨小军如释重负抬腿出门，在门口潜意识冒出一句话，曹**在亲自过问。他在表明自己的观点立场，站在项主任这一边的。
项银忠什么人，还需要毛头孩子提醒。曹立功要哭不得瘪嘴，他对隆重推出汤嘉莉十分反感，看作项银忠与他争夺政治资本，唱对台戏，而且以明显优势压倒自己。在政治高于一切的年代，干部如若不懂得政治等于牤牛一头。要想稳住自己阵脚，他只会千方百计想方设法釜底抽薪。项银忠思想有所准备，所以小心谨慎，稳步前进不能闪失丝毫缝隙，让曹立功有机可乘。他叮嘱汤嘉莉，要求她回到鼓山坳，处处以高标准高要求严格要求自己。现在的身份多了一顶桂冠，谯城县卫生系统的先进分子。以后可能全省乃至全国，要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一个女孩少言寡语不会带来麻烦。他没想到谢庭雨会捅出漏子。如果不牵涉到双管猎枪，单就两人打斗只要不闹出重伤或者人命，批评教育不会兴起风浪。动用枪支可不是小事，政府部门自然兴师动众。曹立功不会轻易放过，绕梁三匝大做文章。板子打在谢庭雨汤嘉莉的身上，却痛在项银忠的心上。
这时，汤嘉莉敲门进来。
“是嘉莉呀，请坐。”项银忠迅速换副官场上面孔。“找我有事？”
汤嘉莉准备好的一肚子话，一时紧张找不出开头语。想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似觉得委屈，鼻梁发酸眼睛渗红哇地哭出声。项银忠随手关上门关心问道：“受到什么委屈了？”
“谢庭雨关押在公社里，他是擦枪走火，不是故意伤人。”
“我从县城开会刚回来，情况我会了解的。没有别的事回去吧。”项银忠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他和曹立功面和心不和，暗中争斗来日方长。汤嘉莉听出项主任在下逐客令，项主任说的是实话，一无所知啥事也不清楚能谈什么呢。耐心等待吧。项主任补充一句。“回鼓山坳安心做好你的赤脚医生，啥事不要多想。要相信公社党委会处理好这宗事件。”
这回汤嘉莉没有听项主任的话，回鼓山坳她能安心工作吗。谢庭雨一天不放出她是不会回鼓山坳的，她心急如焚急等着想见谢庭雨。急中生智，古人造这个词自有道理。汤嘉莉在焦急中突然想到沈丽娟，谢庭雨对上海五姐妹同样有着恩惠，如果找到沈丽娟她们不会不帮忙的。再说，沈丽娟又是曹立功的大红人，求他早点放人这点面子准会赏给。她向杨小军借辆自行车，一个多小时赶到板桥队。沈丽娟也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正想进一步落实是否真实。这年头小道消息满天飞，是是非非真假混淆。汤嘉莉主动到来，千真万确。沈丽娟当即随同汤嘉莉赶到公社找到曹立功，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谢庭雨被当天放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