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报春鸟（一）
贾振春几步抢到林若玉身边，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那寒意直刺心底，他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若玉……保重！我们豁出命也会救你出来！”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心上。
林若玉指尖用力回握，传递着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她试图扯出一个安慰的笑，但那笑容苍白脆弱，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揪心。
雷爷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凝重、悲愤、坚毅。“最后确认，‘报春鸟’行动。”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就在敌人的心脏里，唱响春天的序曲！”
三天后。法租界，废弃教堂。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哥特式尖顶，空气凝滞，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死亡气息。教堂周围死寂一片，往日喧闹的街巷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只有冷风卷着枯叶，在空地上打着旋，发出沙哑的呜咽。无形的杀机，像蛛网般层层缠绕着这座被时光和战火遗弃的建筑。
地下室里，浑浊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林若玉穿着深色利落的衣裤，腰间的配枪和匕首硌着皮肤，冰冷坚硬。她正对雷爷留下的几名青年做最后部署。脸上竭力维持着平静，但紧握枪柄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诱饵的时刻到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她“深爱”的男人，正引着最凶恶的敌人，一步步踏入这致命的陷阱。每一步，都踩在淬毒的刀锋之上。
日军占领区，钟楼顶层。涩谷一身便服，高倍望远镜的冰冷镜片后，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蛇，牢牢锁住远处的教堂。一丝掌控全局的阴冷笑意爬上嘴角。身边，精悍的特务和无线电操作员屏息肃立。一个穿着涩谷常服、戴着标志性金丝眼镜的替身站在一旁，如同没有灵魂的影子。
“记住，”涩谷的声音毫无波澜，“你只需在教堂门口出现，吸引可能的狙击火力。一旦内部交火确认，立刻撤回。”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残忍的戏谑，“至于真正的‘贵客’……我们那位‘忠心耿耿’的贾队长，会亲自‘护送’她出来见我的。”
“嗨！”替身木然应命。
教堂后巷，阴冷逼仄。贾大壮穿着崭新的特务队制服，带领一队日伪特务和少量日本宪兵。他眼神锐利，神情专注如猎犬，心脏却在油锅里煎熬。雷爷传来的最终计划——“报春鸟”，让林若玉主动被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这是获取涩谷终极信任的唯一捷径，但让若玉去承受那地狱般的危险和屈辱……他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呐喊：只有成功！只有彻底摧毁敌人，才能保护她！才能结束这一切！
他目光下意识扫过周围的屋顶和窗户。薛蕃一定埋伏在那里。那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兄弟，此刻是计划中制造混乱的关键，还是……一颗随时会引爆、毁灭一切的炸弹？他不敢想。
时间凝固，空气沉重得能压碎骨头。教堂后墙的铁栅栏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飞快地闪了一下，向外窥探。
“目标出现！侧门！”一名特务压低声音在贾大壮耳边报告，“贾队长，行动？”
贾大壮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下。眼中瞬间点燃“猎手”的狂热，他拔出枪，声音狠厉地低吼：“目标侧门！跟我上！抓活的！重点是林若玉！”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冲出小巷，直扑铁栅栏门。身后响起一片拉枪栓的哗啦声，狼群紧随其后。
“砰——！几乎在贾大壮冲出的同一刹那，一颗子弹撕裂空气，精准地打在他脚边不远处的水泥地上，火星迸溅！
薛蕃的信号！混乱开始！
“有埋伏！找掩护！”贾大壮反应极快，一个翻滚躲到教堂外墙粗大的石柱后，嘶声大喊。他带来的队伍瞬间炸开锅，惊慌地寻找掩体，朝着子弹射来的大致方向盲目开火还击。
“哒哒哒…”“砰砰砰…！”死寂被彻底撕裂！教堂对面楼顶和附近制高点，津塘敌工部的行动组在薛蕃指挥下，火力全开！子弹狂风骤雨般泼洒下来，打得古老的石墙碎屑纷飞。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伤，是制造最大的混乱、恐慌，死死拖住敌人，阻止他们轻易冲入核心。
咒骂声、惨叫声在弹雨中此起彼伏，日伪特务被凶猛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
教堂内。骤然爆发的激烈枪声让林若玉心脏狂跳，几乎撞出胸膛。开始了！她朝身边的队员用力一点头。一名队员猛地推开侧门，朝着外面冲来的模糊人影方向“砰砰”开了两枪，随即迅速缩回。
“在里面！堵死他们！”贾大壮在石柱后“气急败坏”地大吼，指挥手下向侧门猛攻。
几名救国团成员依托长椅、石柱“顽强”抵抗，枪声在空旷的穹顶下震耳欲聋，回声激荡。林若玉一边“指挥”，一边“不经意”地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从侧门涌入的特务视野中。
“是她！林若玉！”一个眼尖的特务指着她兴奋尖叫。
贾大壮“精神大振”，嘶吼：“集中火力！别让她跑了！”他看似勇猛地带头冲锋，身体却在精妙地利用队友和掩体，将自己置于相对安全的阴影里，同时不断给林若玉制造着“险象环生”的假象——子弹擦着她身边的石柱飞过，碎屑溅在她脸上。
林若玉在队友的“掩护”下“且战且退”，动作透着“狼狈”，眼神却冰封般冷静。她朝着教堂后部那扇通往小院的破门跑去。
“追！她要跑后门！”贾大壮“紧追不舍”，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狠劲。
就在林若玉即将冲出后门的瞬间，一名“悍勇”的队友（预定牺牲者）为了“掩护”她，猛地从斜刺里冲出，不顾一切地扑向追在最前面的贾大壮！
“队长小心！”旁边的特务惊呼。
贾大壮“猝不及防”，侧身狼狈闪避，与扑来的津塘敌工部行动组成员扭打在一起，“激烈”翻滚。这短暂的“阻滞”，足够另外两名特务绕过战团，饿虎般扑向刚跑到门边的林若玉！
林若玉“惊慌”转身，举枪欲射，却被一名特务狠狠撞在厚重的木门上，手枪脱手飞出，“哐当”落地。另一名特务趁机死死拧住她的双臂，巨大的力量让她痛哼出声。
“抓住了！抓住林若玉了！”特务狂喜的吼声在混乱的枪声中格外刺耳。
正在“搏斗”的贾大壮，听到这声吼叫，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和“如释重负”，他“奋力”将对手（对方默契地脱力）打倒在地，然后冲向林若玉。
“干得漂亮！”贾大壮冲到近前，看着被两名特务粗暴按在门上、头发散乱、正用“绝望”和“刻骨恨意”眼神死死瞪着他的林若玉。他脸上挤出一个胜利者的狞笑，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撕裂。他强迫自己用最冷酷、最符合“汉奸”身份的声音下令：“捆结实！带走！其他人，清剿残敌！”他猛地扭过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哪怕一秒，怕自己会当场崩溃。
外面的枪声仍在持续，但教堂内部的抵抗，随着“核心”林若玉的被俘，似乎迅速瓦解。剩下的队友开始“仓惶”地向其他出口“溃退”。
钟楼上。涩谷透过望远镜，清晰地捕捉到林若玉被制服的全过程，包括贾大壮那“奋不顾身”的追击和最后“擒获”的瞬间。一丝真正满意的、甚至带着得意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尤其是贾大壮面对林若玉时那毫不掩饰的“冷酷”和“胜利者的姿态”——这比任何效忠誓言都更有说服力。
“通知替身，任务完成，撤回。”涩谷下达指令，随即拿起另一个话筒，接通了教堂外囚车内的贾大壮：“贾先生，干得非常漂亮！立刻将林若玉押送机关本部地下室！我要亲自‘招待’她！记住，她是极其重要的活口，绝对保证安全！我在机关等你！”
“嗨！大佐！保证完成任务！”贾大壮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完成任务后的“激动”和“忠诚”。
放下话筒，涩谷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冷酷的光。抓住林若玉，仅仅是开胃菜。他要撬开她的嘴，榨干铁血救国团的所有秘密，更要拿她做饵，钓出背后的大鱼。至于贾大壮……这次的表现，确实值得一份“厚礼”。那个神秘的制毒基地或许可以让他接触一些外围工作了？涩谷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教堂后门附近，一扇破窗后。薛蕃指甲深陷掌心。他透过缝隙，眼睁睁看着林若玉被特务粗暴地扭住双臂，押向囚车。他看到了贾大壮脸上那刺眼、得意的狞笑！看到了林若玉在挣扎中投向他方向的那一瞥——那眼神里瞬间闪过的痛苦和……被他解读为彻骨心寒的“被背叛”的绝望！
“轰——！”一股毁灭性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什么狗屁计划！什么顾全大局！他只知道，他视若珍宝的林姐，被他曾经最信任、现在最痛恨的兄弟，亲手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