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安主教坐堂藏祸心 章知县留神察端倪

第二天一早，日照县衙的大门外，聚集了一百多位乡民。

这些人不惧寒风吹面，就等着进到县衙内的大堂门口，一睹传教士被打一案的堂审状况。

虽然都是来看热闹的，可他们中间的一半，是侯五根据安治泰的安排，鼓动着来这里当“观众”的，随时准备起哄鼓噪，向官府**施压。

安治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他认为，此次严惩凶手，不但能震慑对教会怀有敌意的那些人，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还能让社会民众体会到教会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进一步提升教会的崇高地位和影响力。另外，也能借此敲打官府衙门，必须从严惩治，决不能姑息包庇相关人犯，否则会祸及自身……正可谓“一石三鸟”。

三通升堂鼓过后，大家涌进了县衙，围在了被民众戏称为“海棠厅”的县衙大堂门前。

大堂之上高高挂着的“**高悬”牌匾之下，除了坐着章知县，还并排坐着身着四品官服顶戴的安治泰。

凯瑟琳和玉珠被安排在大堂西侧的“被告方”位置边上站着；格兰特、侯五和马林俊被安排在大堂东侧的“原告方”位置边上站着。

章知县此时的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因为这是日照县衙头一次公开审理涉及外国传教士的刑事案件。

他从安治泰一开始报官就觉得，不可能平白无故，传教士就被打成这般模样；必定是做了什么“苟且之事”，才被人痛殴致伤的。所以，他让总捕头王义禄，到囚室私下讯问了被告人齐峰，大致了解到了相关状况。

果不其然，知县大人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传教士一伙挑衅搞事在先……但是，处罚重了，有失公平，民众不服，有损官府威严；处罚轻了，安主教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定再生枝节。这两者之间，怎样平衡取舍，将又是一场大考验、一篇大文章。

“安大人，咱们开始吧？”章知县问道。

“开始……”安治泰点了点头说道。

“总捕头王义禄，原告及目击证人等，是否俱已到堂？”章知县问道。

“禀告大人，原告格兰特及目击证人马林俊、凯瑟琳、秦玉珠全部到齐。”王义禄答道。

“等一下……凯瑟琳是谁？”安治泰故意扬手问道。

“回安大人，凯瑟琳就是潮河镇林泉村‘云山学堂’的校长，中文名字叫‘徐雪莲’，原名凯瑟琳。”王义禄答道。

“哦，是这样……继续、继续。”安治泰挥挥手说道。

他其实已经知道了凯瑟琳的真名及身份，故意在这里演示一番，以便引起大家的注意，将目光引向云山学堂，目的就是在无形中打击云山学堂背后的光明寺。

章知县惊堂木一拍，高声喊道：

“带被告齐峰！”

齐峰被狱卒押着，来到了大堂，跪在了“被告石”上。

旁边的凯瑟琳，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咫尺天涯”的味道，心里流下了酸楚的泪水……

又是一声惊堂木，章知县开始了正式审案。

“被告齐峰，原告格兰特诉你出手伤人，打伤面部，你可认罪？”章知县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民不能认罪！”齐峰高声答道。

“说出你的理由！”章知县喊道。

“小民确实与格兰特先生发生过肢体冲突，但格兰特先生脸上的伤，并不是小民的拳脚或小民的器械所致。请大人明鉴！”

“被告齐峰，大堂之上，不能胡言乱语！既然发生了肢体冲突，被告脸上的伤，难道是自己造成的吗？”

“小民说的全是事实，大人可向格兰特先生本人和各位目击证人讯问此事……”

章知县心里猛一激灵！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安治泰，发现安治泰也是满腹狐疑地盯着齐峰，十分不解。

他略微思忖了一番，心里想：“这个齐峰，怎么能提出让原告方自己来证实此事？真是荒唐……既然如此，那就先试试再说吧。”

章知县高声喊道：

“原告格兰特！被告齐峰声称，你脸上的伤，不是他的拳脚或他的器械直接所致，是事实吗？”

“他说的，是事实……”格兰特不假思索地答道。

堂下的民众吃惊不小，一片哗然！

安治泰心里一惊！立刻喊道：

“格兰特！你能确认自己的头脑是清醒的，刚才的回答没错吗？”

“我能确认，我说的没错……”格兰特答道。

“那就请你说说，你脸上的伤，是如何造成的？”章知县追问道。

“我们按事前约定进行比武较量。我出拳向他攻击的时候，他用中国功夫对付我，使我的拳头打在了我自己的脸上……他的拳脚，的确没有直接伤到我。”格兰特答道。

堂下又是一片哗然！安治泰开始发愣……

章知县也被惊了一跳！

他没想到，告状人自己能承认对方没直接出手伤到自己，这真是蹊跷无比……那就要从这件事的起因入手了。

少顷，章知县继续发问道：

“原告格兰特，请你说明一下这件事的起因和过程……”

格兰特用手揉了揉仍在胀痛的左脸，开口说道：

“前天晚上，是天主教的‘平安夜’。我们在潮河镇林泉村邀请了一部分村民，包括‘云山学堂’的凯瑟琳校长，参加平安夜的聚会活动。凯瑟琳校长带了齐峰和秦玉珠老师一同参加了我们的活动……活动结束后，我们准备将凯瑟琳留下‘共度良宵’，可她不同意。侯五先生就提出建议：比武解决。如果他们比武输了，就把人留下；如果他们赢了，就全部离开。他们同意后，我们就开始比武了……”

堂下的民众有些骚动，开始议论纷纷。

章知县听到“共度良宵”这个词汇，感觉格外刺耳！又听说是侯五提出的比武提议，心里瞬间觉得有了入手的方向。

他看了一眼认真做着大堂笔录的丁师爷，丁师爷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刚才的言词已经记录在案。

章知县继续发问道：

“被告齐峰，刚才原告格兰特所陈述的事发经过，你是否有异议？”

“小民没有异议。但是，我要补充一点……当时，聚会结束以后，我们准备一起回家。这时候，是侯五强行拦住我们，提出比武解决去留之事。比武之前的约定中，还有很重要的一条：无论双方胜负如何，出了比武的那个院子大门，就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互不相欠。而且一旦一方有伤，自行解决。”齐峰镇定说道。

“原告格兰特，被告齐峰所陈述、补充的说法，你认可吗？”章知县问道。

“我认可，这是事实……”格兰特答道。

堂下的民众有些乱了，纷纷交头接耳，可能觉得都是说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击鼓鸣冤？还要告上公堂？

“证人侯五，堂前答话！……本县问你，双方比武的提议，是你提出来的吗？你这样的提议，目的何在？”章知县开始向侯五发问。

侯五吃了一惊！

本来想着自己也是来看热闹的，根本就没自己的事，没想到突然把自己也给牵扯进来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看看章知县，又瞅瞅安治泰，手脚开始有点发抖。

“侯五先生，大堂之上，你必须如实回答……”安治泰被迫无奈地说道。

“回知县大人的话……小人之所以这样提议，是认为格兰特先生曾经是拳击冠军、格斗高手，完全可以取胜。目的就是将凯瑟琳校长留下来，与格兰特先生‘共度良宵’……”侯五硬着头皮答道。

堂下开始出现骂声……

“这个提议，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还是事先与他人商议过？”章知县再发问。

侯五一愣！瞬间感觉这案子的矛头，突然就直接指向了自己，心里越发慌张……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自己想出来的。

“侯五，安大人已经提醒过你，大堂之上，必须‘如实回答’，决不能有欺瞒之言。你明白吗？”章知县再问道。

“明白、明白，事先……商议过。”

“与什么人商议的？”

“与格兰特先生……还有马林俊里长。”

章知县见这件事的脉络已基本清晰，而且与齐峰提供的线索完全吻合，心里已然有数，准备“顺藤摸瓜”还原真相。

章知县喘了口气，便开始向马林俊发问：

“证人马林俊堂前答话……本县问你，刚才侯五堂前所说，你可听得明白？”

“小人……听明白了……”

马林俊回答着，心里已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

他心里想：“虚空住持要求我‘实话实说’，安主教现在也要求‘实话实说’，那我只能‘实话实说’了。而实话实说的后果，就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两边都不讨好。可如果自己不老实答话，一旦与侯五和格兰特的说法对不上茬儿，就触怒了官府，那就是三面不是人了……唉，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事前，你可曾参与商议‘比武对决’一事？”章知县继续发问道。

“小人，参与了……”马林俊耷拉着脑袋答道。

“请说一说，你当时的态度。”

“我同意、支持侯五当时的提议。”

“同意、支持的理由，是什么？”

“我们和格兰特先生是是朋友，他想做的事，我们应该尽力帮忙。他又是格斗高手，必定会赢……”

“请再说一说，‘比武对决’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凯瑟琳校长与格兰特先生‘共度良宵’……”

堂下又是骂声一片。

“请你把当时进行‘比武对决’的双方约定，详细陈述一遍。”章知县要求说道。

“双方当时的约定，与被告齐峰刚才补充说的，完全一致……”马林俊答道。

“现在本县要求你，以‘比武对决’的见证人、目击证人的身份，陈述双方的约定内容，你要如实答话！”章知县正色说道。

“当时双方约定：无论双方胜负如何，只要出了比武的那个院子大门，就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互不相欠、不再提起。一旦一方有伤，自行解决……”马林俊回答说道。

章知县看了一眼还在愣神的安治泰，“安大人，您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安治泰的脑袋里已是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解决问题的思路，便不假思索地说道：

“事情已经发生了，公事公办！”

章知县点了点头，看了看丁师爷。

丁师爷会意，将大堂笔录呈到了公堂案桌上。

“来呀，将大堂‘口供笔录’，向原告格兰特、被告齐峰、证人侯五、马林俊展示，若无异议，签字画押！”章知县下令道。

两个衙役在堂桌上取下“口供笔录”，分别在格兰特、侯五、马林俊和齐峰的面前展示了一番，并逐个讯问：“有无异议？”。

四个人均表示“没有异议”后，分别在笔录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秦玉珠有些诧异，轻声问凯瑟琳说：

“这堂审还没结束，怎么就开始签字画押了？”

凯瑟琳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