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章知县巧断伤人案 原告方反转阶下囚

衙役将已经签字画押的“口供笔录”一呈上来，章知县便开口问安治泰说道：

“安大人，格兰特神甫钟情于他人妻子，事前是否向您提及此事？”

安治泰心里一惊！

他满腹狐疑地望了章知县一眼，感觉好像风向有点不对，急忙摆摆手说道：

“男女之间的事，属于他们的个人隐私，不必向我说明……”

章知县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安大人，觊觎他人妻女的行为，在贵国的法律框架里，有无明确的条文规定？”

安治泰心里一沉！顺口说道：

“在西方国家的法律条文中，对追求已婚女子的行为，尚无明确的约束规定，这属于社会公德调整的范围……”

“为了得到已婚女子，提出与女子的丈夫进行对决，站在西方法律的角度考虑，是否合法？”

安治泰沉吟了片刻，回答说道：

“为了女人、为了荣誉提出决斗，在西方世界有着数百年的历史。决斗资格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的，必须是贵族或拥有爵位的人。我们的俾斯麦首相，就曾进行过二十七次决斗，当然，他都是胜利者。司法决斗早已被禁止，而荣誉决斗则在民间仍然盛行……不过，这样的决斗结果不被法律条文所保护；而是决斗者之间解决纷争的一种特殊方式。”

“那么格兰特神甫与齐峰之间的殴斗行为，能否被视为‘荣誉决斗’呢？”

安治泰轻轻点了点头，“类似吧……”

章知县继续问道：

“我听说，天主教有约束教徒行为的‘诫命十条’，在这些戒条里，有没有具体的约束要求？”

安治泰心里一惊！没想到章知县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估计章知县对这些戒条是有所了解的。

他稍加思索，回答说道：

“‘诫命十条’中的‘第七条’强调‘不可**’；‘第十条’强调‘不可贪恋他人的妻子和财产’……”

“哦……这样说来，格兰特先生追求‘有夫之妇’，没有触犯贵国的法律；但违反了天主教的教规。安大人，能这样理解吗？”章知县追问道。

安治泰感觉十分尴尬，不知不觉间，怎么好像自己从“原告方”稀里糊涂地就反转成“被告方”了？

他揣摩了一番章知县的用意，觉得好像是在给自己“挖坑”，可又没办法回避这铁一般的事实，便点点头说道：

“应该可以这样理解……”

章知县点了点头，故意显现出左右为难的表情，缓缓说道：

“哎呀……我这日照县衙，本来没有审理涉及外国人案件的权限，蒙安大人垂爱，才勉为其难。可现在虽然案件发生在日照地界，却涉及到国外的习俗和法律……您看，处理这个案子，是依据国外的律条比较好呢？还是按照中国的《大清律例》比较合适？”

安治泰摆了摆手，“事情发生在山东日照，当然要按中国的法律断案行事……至于西方国家的相关律法，可以忽略不计。”

章知县又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

章知县转过身来看了看凯瑟琳，一语双关地说道：

“被告方证人凯瑟琳女士堂前答话……今天的堂审进行了一半，案件的起因和过程已经基本明了。你今天的身份很特殊，既是‘比武对决’案件的见证人、目击证人，也是该案件的‘受害者’。本县问你，你对该案件原告、被告及原告方证人的口供、证词，有没有需要补充之处？”

凯瑟琳会意，也觉得此时应该对追随天主教教会、祸害乡里的这些无耻之徒进行惩戒，以儆效尤。

她郑重地回答说道：

“知县大人！各位当事人和相关证人，都已将自己所了解的该案件的起因始末表述得十分清楚。但是，我要补充一点，在所谓的‘比武对决’之前，所发生的强行拘禁他人、强迫对方接受危险挑衅，是极其严重的犯罪行为，官府应当为民做主、依法惩处……”

安治泰一激灵！赶紧说道：

“凯瑟琳女士，言过其实了吧？民间发生一般性纷争，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不值得小题大做！”

凯瑟琳立刻反驳说道：

“我这并不是小题大做、危言耸听，而是在善意提醒。如果官府对此类恶行视若无睹、放任自流，今后闹出人命，百姓激愤、民间动荡，整个社会将永无宁日！”

安治泰一时语塞……

章知县见时机已到，便对安治泰正色说道：

“安大人！在我们中国的《大清律例》里，可是有明文规定的。如果对这种‘图奸未遂’的行为，知晓后却不加以惩处，包括你我在内的各级官员，都要按失察之罪连坐受罚。也就是说，官员坐视旁观，与肇事者同罪。您明白我说的话吗？”

安治泰听着“图奸未遂”四个字，心里又是一惊！只好满腹狐疑地点了点头。

侯五没有听懂章知县这番话的意思，还有些满不在乎；可马林俊两腿发软抖个不停，他明白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了。

章知县将惊堂木猛然一拍！高声喊道：

“来呀！将人犯侯五、马林俊拿下！”

四个衙役立刻上前，将侯五和马林俊拧住跪在了堂前。

安治泰大吃一惊！赶忙问道：

“章大人，你这是……”

章知县摇了摇手，“按流程来……”

侯五跪在地上惊恐不已，不曾想到自己竟然在一瞬间就成了“阶下囚”了……他的眼珠子不停地望向格兰特，期待他能说句话；可格兰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马林俊跪着闭上了双眼，明白自己已经在劫难逃，只能祈望知县大人法外开恩、量刑稍轻，留住自己这条命。

章知县主动向安治泰商议说道：

“安大人，格兰特已触犯刑律；但念其初犯，不懂中国律条，供述也直言不讳，就暂且免于刑责，由您带回教会严加管教如何？”

安治泰一愣！还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便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章知县再拍惊堂木，高声说道：

“人犯侯五、马林俊，共谋图奸他人妻女，勒索、强迫对方进行斗殴比武，致使德国传教士格兰特身体多处严重受伤。此等恶行已触犯律法，你二人是否当堂认罪？”

马林俊也不犹豫，立刻回应喊道：

“小人认罪！愿接受大人处置……”

侯五心有不甘，感觉自己是原告方的一员，这怎么就突然反转成在案囚犯了呢……他见安治泰、格兰特连句“公道话”都不想说，心里着实气愤。

侯五鼓足勇气喊道：

“安大人！知县大人！小人虽不敢喊冤枉，但事出有因。格兰特神甫曾明确说过‘教徒犯事，官府无权拿问’。小人已加入教会，身不由己，应该受到保护……请大人明鉴！”

格兰特捂着肿脸，瞪着眼喊道：

“纯粹是胡说八道！”

章知县将惊堂木猛然一拍，“大胆侯五！竟敢当面诬陷教堂神甫，抹黑天主教教会，罪加一等！”

侯五这才明白自己已经翻盘无望、劫数难逃了，哭着回应道：

“小人认罪，请大人法外开恩……”

不一会儿，丁师爷拟就了判词，交给了章知县。

章知县将判词转给安治泰过目，可安治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了。

丁师爷开始高声宣读判词：

“经查，本案被告齐峰，系被逼迫接受对方‘比武之约’，且并未直接出手伤人，无违法行为，当堂无罪释放。传教士格兰特，本已触犯刑律，但念其不懂中国律法，不知‘礼义廉耻’之道；且堂前对己方行为供述直言不讳，有悔过情节，免于体罚，罚银五十两。责天主教日照分会主教安治泰先生带回，严加管教，不得再犯……查得人犯侯五、马林俊，不思教化、败坏纲纪，串谋他人图奸良家妇女，虽情事未遂，然已触犯《大清律例》第六编‘刑律’第二十五门‘犯奸’第366条之规定，每人杖责八十、罚银一百两，以正视听、以观后效……”

判决已下，堂下民众纷纷点头，称赞县太爷秉公执法判得公平，其中三个带头鼓掌叫好的，则是秦怀仁和张世杰、唐成……那些由侯五弄来的“乡民”，此刻都被弄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侯五被当场拿下执行杖刑，自然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了。

凯瑟琳和秦玉珠心花怒放、喜不自胜……玉珠突然听到堂下身后的鼓掌叫好声有些特别，转身望去时，见世杰已经在向她挥手致意，老父亲也是笑容满面，不住地点头。

安治泰心里则是五味杂陈，沮丧之情溢于言表，虽心有不甘，却又无话可说。

这从中国律法的角度讲，已经是给了自己莫大的脸面；不然的话，格兰特就要沦为真正的“阶下之囚”，必然遭受皮肉之苦，性命堪忧……如果板子打在格兰特的屁股上，就等于打在了自己的脸上，那是无法承受的。

可现在自己精心策划的这“一石三鸟”之计，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拙劣之举，着实令人扫兴。本想借此提高教会的声望，起到“以儆效尤”的效果，震慑日照城官民；如今却被对方“杀鸡儆猴”，反而把传教士的形象搞了个威风扫地、颜面尽失，今后做人都难……实在是得不偿失，但木已成舟、无力回天了。

就在安治泰左思右想无法排解之时，刑房的衙役们已经高举刑杖，开始当堂行刑了。

侯五和马林俊两人的屁股，霎时被打得皮开肉绽……侯五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而马林俊则咬紧牙关，一声未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