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二)
三
在警备一团中,唐越被吴德厚提拔为中尉参谋,这件事让朱彪心怀怨恨。朱彪心想,如此一来,唐越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了,那自己还怎么能除掉他呢?他能想到的突破口还是郑大力。
一日,阳光正好,郑大力在营区闲逛时,偶然碰见了朱彪。朱彪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前拉住郑大力,开口问道:“听说去年围攻五站你病了,幸亏老乡发现,把你带回他家养了几天,这事可是真的?”
郑大力愣了一下,随即缓过神来,赶忙应道:“是啊,没错。”
朱彪紧接着又问:“那你究竟得的什么病?”
郑大力挠了挠头,略微思索后答道:“我也不知道,先是昏迷不醒,后来上吐下泻,浑身发热,还不停地打哆嗦。”
朱彪继续追问:“你在哪个屯哪个老乡家住的?现在还能找到不?送你回来的人你识得吗?”
郑大力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我在离郑地营子不远的一个小屯子住了两天,当然能找到。送我回来的人我也认识,一个是老王,还有一个是老王他大舅哥。”
朱彪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你带我去看看吧。”
郑大力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心里开始盘算起来:这朱彪突然要去老乡家,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推掉他。他开口说道:“可以,不过我得请假才行,出去两、三天得连长批准。”
朱彪听后,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不过想想郑大力说的也在理。朱彪咧了咧嘴,露出一抹虚假的笑容,轻声说道:“得了,我只是跟你开玩笑。”那语气中带着一分诡异,仿佛他已经明白了郑大力的心思。
随后,他拍了拍郑大力的肩膀,转身缓缓离去,留下郑大力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
郑大力回到排里,就把遇到朱彪的事告诉了唐越,唐越点点头,说没事的,你去吧。打发走郑大力,唐越想这个事必须解决,不然朱彪还会揪住不放。当晚,他去见了钟文楷,和他商量解决的办法。
钟文楷说:“朱彪有怀疑,同样吴德厚也有怀疑,这两个问题都得解决。”
唐越连连点头。二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然后唐越回军营,钟文楷去向上级汇报。
次日,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一连二排的一班长竟离奇失踪,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一挺机枪。一班长给吴德厚留下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吴德厚,义勇军暂且借用您的一挺机枪,过几日还想向您借两匹战马,还望您事先准备好。”
吴德厚凝视着这封信,面色阴沉得如暴风雨将至的天空,愤怒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身体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着。他立即派兵四处搜寻抓捕,然而却始终未见这位班长的踪影。吴德厚进而联想到去年秋天围剿义勇军时走漏了消息,想必也是这位班长所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全团都在议论一班长失踪的事,也有很多人抱着和吴德厚同样的想法:给义勇军通风报信的一定就是这个人。
唐越意识到这必定是钟文楷与上级沟通后所做的安排,如此一来,吴德厚便打消了对自己的怀疑。但是,朱彪的怀疑还没有解除,唐越想了一个办法,要彻底断了朱彪要去郑地营子一带查找证人的念头。
唐越跟连长请了半天假,说回家看望老妈。他脚步匆匆离开军营,心中满是对老妈的牵挂,但是同时,他还要去见另一个人。
当他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老妈的怒骂便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老妈满脸怒气,高声骂道:“你个兔崽子,不要脸的东西,我不是早就让你辞了这个差事吗?你怎么还在干?”
唐越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妈,我没办法,这不是。。。。。。”
老妈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气恼地骂道:“闭嘴!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兔崽子,你当这个国兵,整天给日本人卖命,不就是汉奸吗!我们家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人,你爸要是还活着,准打断你的腿!”
唐越心中充满了苦楚,却又无法向老妈坦露实情,无法向老妈说自己其实是为了抗日才干这份差事,只有硬挺着挨老妈的骂。
他敷衍道:“妈,我还不是为了多挣几个钱吗?想让您老人家日子过好一点。”
“我可不稀罕你从日本人那儿挣的钱。从前你当兵妈拦着你了吗?那是给咱们中国人当兵,妈脸上有光,现在你当的这个兵让妈抬不起头来。你怎么能去当这个兵呢!你可要知道,当汉奸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啊!”
“妈,我没干坏事。”
老妈依旧不肯罢休,“你还不如跟着文楷去收山货呢!现在去干这昧良心的事,你对得起谁?你要是再不辞了这个差事,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唐越自然明白老妈的关心和期望,他想换个话题,“妈,我饿了。”
“滚!家里没有饭给汉奸吃!”
听着老妈的骂,唐越心中涌动起复杂的情感,觉得实在是对不起老妈。为了不再惹老妈生气,唐越只得起身离开了家。
唐越来到小凤姐家,小凤爸妈看到唐越进屋,他们起身就往外走,唐越喊了叔婶,他们也没搭理唐越,径直出了门。小凤看唐越阴沉着脸,就知道他又被老妈骂了。问他饿没,唐越点点头。小凤转身走进厨房,忙碌起来,为唐越准备了饭菜,是苞米面菜团子、小米粥和萝卜条咸菜。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让唐越感到稍许安慰,他静静地吃着小凤做的饭,觉得比山珍海味都好吃。
饭后,唐越和小凤姐耳语了一阵,然后唐越向小凤姐作了个揖,说了声“拜托了”,就匆匆离去了。
四
这一日,刘老歪、郑大力、王小满三人去找朱彪,告知他已经跟连长请了假,可以陪同朱彪去找那两个救了郑大力的老乡。几人表示可以一同前往,朱彪望着这几个老兵油子,看着他们不怀好意的笑容,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他暗自思量: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倘若我跟随这几人前往乡下,会遭遇什么事呢?
可是此时已经不容他多想,既然要去乡下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现在就得硬着头皮去。他只好跟团里要了辆大车,几个人便出发了,刘老歪充当了车老板儿。
来到城门外,郑大力说俺们先请朱参谋喝点酒,平时也没机会孝敬朱参谋,这次碰巧赶上了,就让俺们也跟长官近便近便。
刘老歪也说:“吃饱了才好赶路,不然接下来荒郊野外的,没吃饭的地方了。”
一行4人走进了城门外唯一的一家小饭馆,馆子里人还真不少,大多是赶路的,他们捡了张桌子坐下来,点了几个便宜菜、两盘饺子和一壶小烧。喝着酒,刘老歪就拉开了话匣子。
“早几年郑地营子那一带有个胡子,报号九枪八,那枪法真是没治了。有一年冬天,我跟着队伍去清剿,转来转去,好几天也没见着胡子的影子。那天晚上刮大烟炮,雪片子比鸡子儿还大,俺们扎了营,猫在帐篷里不敢出来,冻得上牙磕下牙。俺们哪儿知道,这会儿一群胡子正猫在林子里,紧紧盯着俺们的营地呢。刚他妈迷迷糊糊睡着了,就听一阵枪响,原来是九枪八带着胡子来劫营了。俺们赶紧拿起枪往外冲,胡子一个个眼睛冒绿光,枪子儿一片片扫过来,打得俺们根本抬不起头。有的营帐里的弟兄没冲出来,就听营帐里乱成一团,喊杀声、惨叫声让你听了都能尿裤子。俺们属于仓促应战,胡子是有预谋地突袭,这一下子俺们死伤惨重,那血把雪地全染红了,俺们没办法,能蹽的就蹽吧。胡子也没追多远就回去了,带着抢的胳膊和大嗓扯呼了(带着抢的枪和炮跑了)。第二天俺们带着增援的队伍杀回去,就看见满地死人,都是俺们的弟兄,有的脑袋被割下去了,有的肠子被挑出来了,有的眼珠子被剜出来了......”
“行了行了,你别讲了。”朱彪打断了刘老歪。他听着有些瘆得慌,虽然他自己也当过一阵土匪,可是这种阵势他还真没见过,不管刘老歪讲的是真是假,总之让他不舒服。
“那个九枪八后来咋样?”王小满还偏要刨根问底。
刘老歪说:“不知道啊,这几年没动静了,反正是没有被剿灭,说不定带着人马躲哪儿了。”
刘老歪端起酒杯,冲着朱彪说:“朱参谋,来,搬山!”(喝酒)
朱彪不自觉地回应了一句“搬山。”
刘老歪又说:“朱参谋,漂羊子趁热啃。”(饺子趁热吃)
朱彪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刘老歪,你他妈的老跟我说黑话,啥意思?”
“说着玩。”刘老歪笑嘻嘻地回答道。
朱彪明白了,这几个人分明是瞧不起自己,暗示自己当过土匪。“老子当胡子怎么了?老子干啥都是好汉一条!”
“没错,没错。”王小满打着圆场。
几个人又胡乱聊了一会儿,吃完喝完起身结账,朱彪突然发现自己的驳壳枪不见了。问了刘老歪、郑大力、王小满,都说没见到,个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枪怎么丢了?朱彪店里店外找了个遍,根本没见枪的影子。店老板也是一问三不知,一脸惊慌,浑身筛糠。朱彪仔细回想,什么时候枪还在?什么人靠近过自己?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把枪从枪套里抽出去?朱彪什么也想不清楚,气得在店里大吼大叫了一通,砸了两个杯子,踢翻一个凳子,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枪就是丢了。
刘老歪阴阳怪气地说:“朱参谋,丢了就丢了吧,咱们还得赶路呢,走吧。”
看着刘老歪他们几个躲躲闪闪的眼神,朱彪心中不禁打起了鼓,他心想:这枪怎么丢得这么巧?这几个家伙不会是事先串通好了吧?即便不是串通好的,就是碰巧弄丢了枪,我去了还能问出什么实情吗?他们没准早就编出一套话等着我呢。但如果这几个家伙真有预谋,半道上对我下毒手,我现在枪也没了,这可如何是好?要是碰上胡子就更麻烦了。不行,我不能跟他们去冒险。朱彪思索片刻,越想越心虚,便说道:“还他妈走什么走?老子的枪不明不白就丢了,还怎么去?老子要去找团座,明天带一个排去。”
朱彪蔫头耷脑地坐上马车,刘老歪哼着二人转,一行人回了城。
随后,朱彪就去找吴德厚,报告了丢枪的事,被吴德厚一通臭骂,要罚朱彪200满圆,朱彪连连点头,表示认罚。可是这个家伙仍不甘心,还说要去郑地营子一带调查郑大力离队的事,让团长派一个排,哪怕派一个班的士兵陪自己去。吴德厚说你他妈算了吧,不要干那些没用的事,你心里打什么鬼主意老子还不知道吗?老老实实呆着吧,跟义勇军通风报信的人就是那个一班长,不用再找了。
朱彪讨了个没趣,只好又找到郑大力,装作大度地笑了笑说道:“算了,我不过是逗逗你,我不会去调查的,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这一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唐越安排好的,他给了郑大力10满圆,吩咐他出了城门就张罗吃饭,那里只有一家饭馆,其他的就不用管了。而偷枪的人,就是小凤姐的手下,就在刘老歪讲得热闹的时候,那人从朱彪身边一走一过,驳壳枪就到手了,然后出了店门扬长而去。
自此,朱彪再也不提去郑地营子附近寻找那几个老乡,以验证郑大力当时是不是真的生了病,以及是不是唐越安排他去给义勇军通风报信的事情。
后来钟文楷见到唐越,告诉他,那个失踪的一班长是位进步青年,一心想着去抗日,他有个发小在义勇军之中,他曾要求发小带自己参加义勇军,去打鬼子,不愿再当汉奸。鉴于如何解除吴德厚对唐越的怀疑一事,上级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在此时接收这位进步青年。于是,便安排他带着一挺机枪离开了卜奎城,加入了义勇军。这般一来,吴德厚便将怀疑的目标转向了一班长,也解除了对唐越的怀疑。
唐越听后,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还有一件事情让他极为高兴,钟文楷告诉他,他已经是一名苏共预备党员了。
五
在卜奎这座被繁华与黑暗双重包裹的城市之中,喧嚣热闹的玫瑰舞厅宛如一颗耀眼的夜明珠,在茫茫夜色中散发出独特而诱人的光亮。五彩斑斓的灯光摇曳闪烁,映照在人们醉生梦死的脸庞上,勾勒出一幅幅迷离的画面。
江兰心身着一袭白色的旗袍,端着盘子在舞池边送酒水和小吃,她身姿婀娜,宛如这喧闹的舞厅中一朵孤高圣洁的玫瑰,她那动人心魄的美丽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吸引着周围众人的目光。
唐越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啜饮着杯里的酒,默默注视着江兰心,他的眼神似乎有点迷离,其实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江兰心看了唐越一眼,低头从他面前走过去。
这时薛大牙出现在江兰心面前,他的脸上挂着贪婪和邪恶的笑,目光猥琐地在江兰心身上游走。“江小姐,你真是姓唐的那小子的相好?”薛大牙嘴里吐出的话让人作呕。
江兰心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想快点走开。
“兰心啊,跟我走吧,我能让你享受荣华富贵。唐越那小子就是个穷光蛋,跟了他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江兰心怒目而视,“请你不要打扰我,我在干活儿。”
唐越像一阵疾风,瞬间冲到薛大牙面前,笑容可掬地说道:“薛少爷,你今天好兴致啊。我请你喝一杯?”
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竟然点了点头,挑衅地问道:“你这是来看着江小姐呀?她真的是你的吗?不一定。”
“所以呀薛少爷,不看好不行啊。”
“他真是你男人?”薛大牙盯着江兰心问道。
江兰心也盯着薛大牙,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一个“是”。面对如今这种情况,为了不再被姜大牙这种人纠缠,江兰心只能选择承认唐越是自己的相好。唐越心里也明白,这是江兰心的权宜之计,虽然她不愿意和自己走得太近,但是她当众承认是自己的人,至少说明她是信任自己的。
“薛少爷,喝酒去。”边说着,唐越边把薛大牙拉倒吧台前,给他要了一杯酒。
薛大牙心里还是有一万个不甘,不停地回头望向江兰心。
唐越忽然心生一计,说道:“薛少爷,有钱想不想挣?”
“什么钱?怎么挣?”薛大牙问。
唐越神色自若地说道:“你去找你表哥呀。昨天他可是把给俺们团采办伙食那家伙给辞了。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你赶紧把这事接手过来。你想想,俺们团有1000多号人需要吃饭,米面肉菜得需要多少啊?保你赚得沟满壕平。单就猪肉这一块,就能让你大赚一笔呢。”
薛大牙听闻,心中狂喜,“真的?”
“真的。”
薛大牙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猪肉?那我该去哪里进货呢?”
唐越嘴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你可别去市场上买猪肉,那样的话,你能赚的就少了。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进猪肉的渠道。”
薛大牙满脸疑惑,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有渠道呢?”
唐越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以前做过小买卖、替人收过帐,跟前这些屯子我都熟,哪些屯子养猪多咱了如指掌。我可以为你提供渠道,你去进货,然后直接卖给俺们团,这样就能有更多的利了。”
薛大牙听得双眼放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这就去找我表哥。”说着就要走。
唐越见时机已然成熟,拉住他说道:“薛少爷稍等,我还有一句话。兰心这边还得请你高抬贵手。”
薛大牙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傲慢:“只要你能让我赚到钱,我自然会放过江小姐。”
唐越心中暗喜,表面上仍保持着冷静,望着薛大牙走出舞厅。唐越决心抓牢薛大牙这个人,抓牢了他就等于进一步靠上了吴德厚、李宗延,这些都是自己必须利用好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