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评花榜
评花榜的日子“三月三”渐近,司马熙在营里转了一圈就回来了,推门进去却呆住了:只见亭亭如一朵淡紫色的莲花一般站在堂屋里,下着淡紫色长裙,腰里系着紫色飘带,淡紫色大袖衫镶紫色花边,臂上披着紫色披帛,秀发高挽,一边簪了两朵淡紫色绢花,另一边插了一支步摇。这一堆深深浅浅的紫衬得亭亭的一张小脸肌肤胜雪,美目如漆。
正围着亭亭转着圈忙活的小五儿听见声音后回过头来,见了司马熙的表情,不无得意地笑道:“司马大哥,你看怎样?这淡紫色是不是很有灵气?”
司马熙在方桌旁坐下,倒了杯茶喝了,才淡然道:“小五儿,这服饰着装却是有国制的。亭亭是不能穿紫色的,便是这大袖衫也只有大户人家才穿得。”
亭亭小五儿都愣住了。
司马熙又道:“但除黄色紫色之外的颜色却没人细究,却都无妨。”
亭亭问道:“这衣服怎么办?卖了吧?”
司马熙却道:“留着吧!”亭亭呆呆地想这衣服留着做什么。
小五儿道:“管它呢,先穿着这衣服再试唱一遍啊。”
司马熙取过长笛吹了起来,亭亭按着小五儿说的样子,一边唱,一边做了几个动作,或叹息,或蹙眉转身,表情哀美。
小五儿心下暗赞。忽看到亭亭的眉毛有些淡,忍到一曲完结,踮起脚尖,便要替她画上一画。忽见黛石没尖儿,无法画出一根一根的眉毛,心念一动,放下黛石就向门外跑去。
小五儿从灶下拣出一截粗细合适碳化了的木柴,跑回了堂屋。掀开门帘进去,却见司马熙身体微躬,背对着门而立,亭亭半侧着身,神色忸怩,空气中似乎有一丝旖旎的气氛。
小五儿立刻警觉地走了过去。却见司马熙转过身来,把手里拿着的螺子黛放到了方桌上,又见亭亭的眉毛已画好,小五儿心里顿时释然,古代女子又没见过男化妆师,不忸怩才怪。
这日正是三月初三,小五儿等人一大早起来,赶到在水一方的演歌堂里。亭亭自去后面收拾,司马熙带了小五儿找了个空位子坐下。
只见厅堂里各桌都坐了人,四处都是美女如云,莺歌燕语,裙袂飘飘,小五儿眼睛都看花了,扭头却见司马熙神色不变,淡定自如,心下甚为敬服。定下心神来,向正中的桌上望去,只见主位上坐着一个老头子,颓眉搭拉眼,稀稀松松几根胡子,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小五儿看了,心下暗生嫌憎。忽看见那人身旁一红衣女子正对自己微笑,圆脸大眼,却是阿绯。小五儿也冲她拱手而笑。旁边或男或女围坐着几个人都不认识。
旁边一桌,正位上却端坐着个女子,长眉入鬓,凤目如画,仪态万方,风姿绝世,正是水潋滟。只见她今天穿着浅黄色的大袖纱衫,杏色长裙,头戴金丝缠凤衔珠头饰,发髻边还插了一只步摇,冷艳高贵里带着一点妩媚,微微低头垂眼,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小五儿觉得她这个动作说不出的典雅,不觉看呆了。
忽然一阵乐声响起,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穿着圆领走上台去,说了几句官话:“诸位,诸位!承蒙各位的鼎力支持,今年颖昌教坊司收到了名士赏花贴七十八张,才子赏花贴五百一十五张,依旧制评出花榜前十!为免扰诸位雅兴,现即宣布名次:第一位,花魁依旧是在水一方的水潋滟水大家,水大家将弹奏一曲,以作答谢之礼!”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水潋滟款款走上台去,福了两福,一个使女捧了一张古琴上去,放在几上,水潋滟跪坐在几前,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小五儿只觉得她每个动作都美不胜收,眼睛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听。忽然那水姑娘抬起眼来,微微一笑,凤目微眯,媚态横生。美目流传之间,小五儿觉得她和自己对视了一秒,心脏都有些窒息了,眼睛直追随着她坐回座位。
在一片喧嚷声中,第二位美女走上台去,却是一个青年美妇,松松地挽了个堕马髻,碧绿深衣,镶着滚花金边,披着金色披帛,胸前红色肚兜似隐似现,生得珠圆玉润,杏眼红唇,眼角眉梢都是媚惑之意。那女子福了一福,娇声道:“承蒙各位错爱了!”有人接口道:“没有爱错啊!”小五儿寻声看去,却是一个武将打扮的人站在那里哈哈大笑。青年美妇嗔了一眼,笑眯眯地下台去了。小五儿觉得她声音甚是耳熟,似是哪里听到过,忽回想起正是在群芳楼中骂阿绯的女子声音。
那中年男子在喧嚣声中宣布了第三名,一个青衣女子走上台去,仪态清雅出尘,颇有些书卷气,自弹自唱了一首曲子。听得她声音柔美纤细,曲调婉转,又见众人都安静下来凝神细听,小五儿心下不由忐忑,只担心亭亭能否过关。
待十位上了评花榜的女子全都上过台后,小五儿心里更觉希望渺茫。这些女子个个风姿别致,燕瘦环肥,或清雅,或媚惑,一动一静,一颦一笑,无不风情万种。亭亭虽是清秀,比起这些在风尘之中历练多年的行首们,直如一张白纸。小五儿心里凉了半截,凭着哪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亭亭能过关吗?不禁担心地看向司马熙。司马熙面色微微有些发黄,神色却依旧淡定如故,小五儿见他不动声色,心下暗道:毫无办法,只能是尽人力听天命。
一位略显憔悴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走上台来,福了一福,微笑道:“诸位,时才各位行首恰如花中牡丹,艳夺群冠,技压群芳。有道是‘明年**倍还人’,且看我们在水一方新出道的姑娘们一试身手,‘百般红紫斗芳菲’以搏诸位一笑。”小五儿见她气质沉静,态度不亢不卑,心里甚觉讶异。
忽听得身后有人道:“文映娘子出口必成文啊!”转头看时,却见两名中年男子在身后小声议论,一人接口道:“嗯,这才不负当年以文成名呀。”
回过头来,又听得那中年女子接着说道:“……还依旧制,座中九席,各有一枚花牌,我手里有两枚花牌,凡未过五牌者,均不能过赏花关。第一个上场的是……
第一位上场的女子上着嫩黄襦衣,下着白色绸裙,清新雅致,手里拿着只大毛笔,且歌且舞且写,竟当场在台上悬挂的一幅卷轴上写出一幅字画来。小五儿见了这众多花样,心里直凉下去,想起以后亭亭的悲惨人生,彻底傻掉了。
忽听得一阵喝彩声,还过神来,却听得鼓声如雨,台上一个穿胡服的红衣女子正踩着鼓点旋转如飞,披带飘飘,裙袂飞舞,露出里面穿着同色的红裤,见她动作欢快,神态轻盈,与众女子的轻歌曼舞大为不同,令人耳目一新。忽听一声重鼓,众乐偕停,那女子也刹那定住。一曲终了,在众人喝彩声中,座中九只牌子都举了起来,那女子喜笑颜开地向众人行礼道谢。小五儿见她喜笑颜开,眉目弯弯,十分面熟,细看之时,原来却是珠珠。
终于熬到亭亭上场了。她上得台来,却站在台上一角,神色迷茫。小五儿见了,心下着急,不知她在做什么,眼见众人有沉不住气的已经在轻声议论。小五儿直急得要站起身来跑上台去,忽然耳边响起了悠扬的笛子声,扭头看时,却是司马熙吹起了笛子。却见亭亭听到笛身响起,神色微敛,一边慢慢向台子**走去,一边启唇唱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见台下有人吹笛伴奏,不少人看过来。台上一角站着那名唤作文映娘子的中年女子,也探头向司马熙这边凝神遥望。
小五儿见亭亭渐入佳境,表情落寞,意态萧索,偶有几个动作,配合歌词,却不夸张。比起别人的浅笑嫣然,倒也别有一种味道。且身着一袭月白色暗花缎衣,镶着淡绿色底碧绿云花的花边,发髻高挽,斜插了一朵白玉兰,整个人如一枝青莲,亭亭玉立,似是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子。不由心中暗喜,看向厅内**的酒席,却见有人在欣赏,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和身边的美女调笑。阿绯正看向自己这边,她身边那老头子在扭着脖子向回廊那里张望,小五儿顺着他眼光望去,一群妙龄女子正站在那里,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红衣的珠珠。
一曲终了。
厅里响起一声叫好声。小五儿循声望去,喝彩的却是一位蓝衣书生,他在那里朗声道:“唱得极是情真意切,不媚不嗔。好一个‘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清新自然,不落俗套!”一边说着,一边举起赏花牌。同席的诸书生也随声附和:“不错,‘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写尽相思!”
“这曲调却与常曲不同,只是一只笛子便将愁绪表露一尽。”说话的是坐在水潋滟旁边的一位白衣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向司马熙望来,见司马熙站起来作了个揖,便也起身回礼,“这位姑娘将诸般愁绪演化得如此美好,我定要赞她一赞了!”那人说着举起赏花牌。
小五儿见那人举起赏花牌,自是感激,复又见他与水姑娘比肩而坐,相视低语,不知在谈论什么,暗赞水姑娘的眼神自是不错,心下便也爱屋及乌,不由对那白衣公子心生好感。见他剑眉星目,举止洒脱,与水姑娘正是一对壁人,心下暗暗为二人祝福。
复向中间那桌望去,见那老头子还扭着脖子在向女孩儿们张望,便面带恳求之色,向阿绯拱手示意,阿绯笑着点头,看了看老头子,又见众陪同都在和身边的女子低声说话调笑,无人理睬这事,便拿起桌子上的赏花牌举了起来。
见没有人再举牌,小五儿心下焦急,看向司马熙,却见他正默默地盯着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