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缘起何处
小五儿卖了一条新钩的半臂,高高兴兴地去找亭亭。推开“淇水烟霭”,劈头看见周公子端坐在桌前,手里捻着一管笔低着头在涂抹,四下一望,亭亭不远不近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原来是在画生儿。
小五儿轻轻关上门,退了回来,慢慢向外走去,心里觉得十分扫兴。正在院子里走着,忽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扭头看时,一个人正从楼里走了出来,一袭白衣,剑眉星目,正是那位无尘公子。
小五儿没好气地问道:“干嘛?”
无尘笑道:“我刚才看见姑娘们拿着件衣服说是从你这里买的,说还有几样奇巧物件也是你做的。那日在潠河边上你装东西的那个布袋,甚是方便,是你自己做的么?这两日我正要去江南走一趟,也替我做一个吧!”见小五儿斜着眼看他,又笑道:“我可是会付大价钱的哟!”
小五儿眼珠一转笑道:“我那个不叫‘布袋’,叫做‘旅行包’,正是为旅途用着方便做的。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不过,我做东西却与别人是不一样的,要看我自己心情好不好!给你做一个呢,也行,却是有条件的。”
无尘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条件?”
小五儿微微一笑道:“叫我一声‘兰公子’,说一句‘小的错了’。”
无尘听了哈哈大笑,问道:“否则呢?”
小五儿道:“看在你评花榜时帮莲生说了句好话,就替你做一个吧,少要点儿,贰百两。”
无尘又大笑:“原来你是劫道的!”
小五儿笑道:“物以稀为贵,既是世上就这一个,贰百两也不算多呀!”
无尘笑道:“一条布袋要贰百两,你可真能要价。”
小五儿脸不变色,从身上摘下自己缝了挎带的手包,笑着对无尘道:“你看我这小小的手包,大大小小就好几个兜子,可分着放衣服啊,钥匙啊,这个小兜里放纸笔啊,中间这层专门放银子,剪咎的剪不着……你可知道琢磨这些最是伤脑子!”
无尘接过包来:“偏什么话你说出来与人不一样,什么叫伤脑子?这叫‘脑袋’!”说着上下左右的翻看那手包,一时拿反了,叮叮当当掉出些碎银铜钱等小物品。
小五儿逮着他的短处,立即嘲笑道:“笨哪!你把扣子机关都打开了,还倒过来,不掉东西才怪,都给本公子捡起来!”
无尘又大笑,弯腰去捡哪些小杂碎,忽然却僵住了,然后从地上捏起一物细看,脸色肃然道:“这是哪里来的?”
小五儿向他摊开的手掌中望去,正是那枚黑黝黝的铁丸。又见他面色有异,一时无数个念头此起彼伏,却猜想不出个头绪。两眼忽溜溜的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嘴里却道:“管得着吗?”
“这是我的!”无尘将诸般杂物胡乱塞到包里递给小五儿,脸色已经松懈下来:“你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从中摸了半天,取出一个极小的口袋来,往手心里一倒,却是六粒铁丸,果然与那枚铁丸一模一样。
小五儿急问道:“去年夏天你可去过涿州?明白了,哪个白衣人原来是你!”见无尘虽面色不变,眼神却在闪烁,便知不假,当下一阵兴奋,叽哩咕噜地把当时的事情又说了一遍,道:“我还以为我是做梦呢,原来是真的有人在后面,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他们都以为是凌大哥救了那个人,其实是你用这枚暗器荡开了那坏人的刀啊!想不到你还是个大侠,我却错看你了!这样吧,那个袋子我就替你做了!”
无尘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如此前倨后恭,只是因为我挡了那刀一下儿?”
小五儿笑道:“既然和凌大哥并肩战斗过,那自然也是我的大哥了。”
无尘笑道:“想不到!想不到!”
小五儿问道:“想不到什么?”
无尘微笑道:“嗯?哦,我想不到原来咱们却是极有缘的,早就有一面之交了。”沉吟一下道:“你不要告诉别人我的事儿好吗?”
小五儿点点头,心下暗道正不想让凌大哥失望呢,便郑重地点点头,复又笑道:“想不到你救了那个人还要做个隐身的英雄。”
无尘微笑道:“你没见过那些辽人把宋民不当人待的样子,若那人一死,辽人必能南下了,百姓必为所苦。即便是我想杀他,也不能在那时杀死他。用铁丸挡那一刀,只当是自己积德了。”
小五儿见他如此说,不由也玩笑道:“哦?想不到你倒是一位心怀天下的谦谦君子!”
无尘听了哈哈大笑道:“心怀天下?哈哈!”
小五儿因问他那铁丸上为何有一“匕”字,无尘怔了一下儿,细看那铁丸,又笑了起来:“果象个‘匕‘字。这七枚铁丸是师祖打造宝剑时所余玄铁做的,极为沉实,坚硬无比,其它兵器决难切开,一旦发出,劲道极大,否则我们也不这么宝贝它了。这是当初师祖用宝剑在上面錾的,因这小丸不好着力,这个‘七’字”看起来象个匕字。”
二人正在闲聊,忽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陪着一人走出来,正是那在评花榜上坐主位的老头子。院里其他众人看见也都在那里行礼。小五儿见众人恭敬地称他王公,忽想到这便是司马大哥说的那个曾做过什么官的人了。
见无尘扫了一眼,依旧扭过头来和自己说说笑笑,并无谄媚之举,忽然对他倒生了一份敬意。因无尘要去江南,与小五儿说了会儿话便告辞走了,二人约定等他从江南回来,先到小五儿哪里看图样。
无尘见他又出这“看图样”的古怪主意,不禁一路笑着走了。
过了两日,小五儿去看望母亲,因秦氏说起多日不见亭亭了,小五儿简单说了亭亭的近况,秦氏便商议如何为亭亭赎身,小五儿只好支吾道正在想办法,秦氏拿了一个小包裹出来,说里面是一碗圆子,让给亭亭送过去。
小五儿拎了圆子去找亭亭,周公子赫然又在哪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二人都是笑容满面。那周公子坐在上首,正对着门,看见一个小孩儿一探头,便叫道:“什么事?”
亭亭扭头看时,见是小五儿,便唤她进去,接了圆子,对面露诧异的周公子道:“不瞒公子,她是莲生的……”
小五儿接口道:“弟弟。”
亭亭点头称是,三言两语讲了自己如何被人偷天换柱,那公子也是叹息不已。
忽听得外面一阵喧闹,众人不禁都向门口望去,似是一群人走过,温妈妈甜腻腻的声音最响:“……放心,王公放心,包在我身上……”
小五儿心下暗道又是那讨嫌的老头子。却听见那周公子道:“王公这几天来这里很勤,似是看上什么人了。”
亭亭道:“自然是水姑娘了,还有比她好的么?”
周公子道:“水姑娘虽然风姿绝伦,却非王公所好。他只喜欢刚出道的小女孩子。”
小五儿听了不由望了亭亭一眼,周公子看到微微一笑道:“莲生姑娘如白莲一般,也非王公所好之类。我自游学到此,常听友人说起,王公所喜的那些女子并非众人所看好的,但都看上去四肢亭匀,血气壮旺。我们私下议论,莫非他因自己垂垂老矣,练了什么妖术,吸食女子精华不成?”
兰家姐妹听了不禁目瞪口呆。三人又议论一番,小五儿识趣地告辞出来。
小五儿拐过月亮门向后走去,一直走到园子里,只见树木油绿,鲜花盛开,姹紫嫣红,一派春意盎然的样子,不知名的美丽小鸟啾啾飞过,远处那座红楼里有乐声歌声飘出,只觉如在画中一般。
看看天色尚早,小五儿想起遇到亭亭的地方有块石头可坐可卧,便迤逦向那边走去。走到假山旁却听得有人在低泣,一时有些恍惚,竟如身在梦中,又似是重回到了遇见亭亭的那日,心下诧异,是谁又跑到这里伤心来了?
转过假山,看到一女子白裙红襦,垂头低泣,却似是珠珠,小五儿犹豫着是不是该走开,那女子也听见动静扭过头来,正是珠珠。小五儿只好问道:“珠珠姐姐,怎么了?”
珠珠的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我,他们让我去陪一个老头子……”
“是那个王什么公?”见珠珠哭着点头,小五儿呆住了,没想到灾难落在珠珠的头上。
珠珠哭道:“我自打来了这里,自知今生已再无好处,日日跟了师傅们苦学,只求日后一艺练成,做个清倌人,以保清白……哪里想到,偏偏遭此厄运,我真是命苦……”
小五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同情地陪着她。
珠珠哭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倒宁愿象锦缎儿一样,跟着自己意中人逃走,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又道:“可我,还没有情郎呢。听老人们说没有成婚的人是过不了奈何桥的,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埋了好吗?”
小五儿忙劝道:“珠珠姐姐,你千万不要乱想,那个老头子,看上去有七十来岁了,没准只是想让年轻女子陪他喝酒聊天而已,不定那天他就死了,你何必这样?”
珠珠摇摇头:“温妈妈已经看了好日,明日梳拢。我若不应,就要送到兵营里去。他们说这事儿关乎在水一方的命运,哪个肯替我说半句好话?!”
她出了一阵神儿,又道:“咱们那天游玩的时候,我很是开心。那里什么都是活生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个活生生的人儿!我要是能在那里住下来该多好?!”说着从手腕上摘下一只玉镯来,对小五儿道:“这是前几天一个官家娘子赏的,我看着还值几个钱,你去替我当了,问问那边是谁的地,可肯卖,要是能的话,便先买上二分地。”
小五儿见她话语里透着不祥,忽又说起买地的事,也不接镯子,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珠珠笑道:“既然那老头子执意让我陪,也罢了,花他几个钱吧,不能便宜了他。改日我就在那里盖上一栋大房子,咱们一起玩乐。”说着,把手镯塞到小五儿手里,滴溜溜跳起胡旋舞,一边起舞一边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