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二)
四
唐越把张思宇送到了街上。张思宇轻声说道:“唐老,您请回吧,该休息了。”
唐越回应道:“我年纪大了,觉少,就陪你再走一段路吧。”
于是,二人一同漫步在街道上。此刻,夜已经很深了,街灯辉映着繁星,闪烁出温暖的光芒。深蓝色的夜空中,星光璀璨,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对行人。初夏的微风轻拂着他们的脸颊,带来温暖和舒适。
张思宇对唐越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您对我说,高桥拓的书会发行到全国的新华书店,不可能把它们都销毁,要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唐越点点头问:“你想出办法了吗?”
“想出来了,我要给爷爷、小爷爷写一部传记,把他们当年的奋斗和牺牲都写出来,用事实来驳斥高桥拓,包括和高桥拓一样的战争罪犯、军国主义分子。”
唐越欣慰地笑了,“这就对了,你的想法非常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我保证做到。我请您把您所知道的都讲给我,还有赵丹枫他们调查出来的史实,我都要写进书中,我要写出最真实的历史。”张思宇语气坚定,眼神中饱含着神圣。
“好孩子,我会尽力帮你。但是你不要着急写,需要你了解和掌握的历史还很多,调查组也一定会挖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这些,不仅会丰富你书的内容,也会丰富你的思想。丰富思想,才能更深刻地认识历史,认识历史事件背后的因果,这是最有意义的。”唐越拍了拍张思宇的肩。
张思宇玩味着唐越的话,感到自己的心上开出了一个窗口,阳光瞬间照射进来,目光可以眺望出去,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豁然开朗。
二人挥手告别。在这静谧的夜晚,唐越望着张思宇的身影在街灯下渐行渐远,直到融入了夜色之中。
唐越缓缓转身,脚步沉重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孤寂。回想着张思宇这一晚跟自己讲述的一切,心绪难平。
1943年,当唐越得知共产国际已然解散,他的心中仿佛被一盆冰水浇透。1934年冬,钟文楷曾明确告诉他,他们加入的是共产国际。而共产国际始终要求其所属的地下工作者,特别是党员,不得与本国党组织发生横向联系,为了安全起见,只能保持与共产国际方面的单线联系。既然共产国际已解散,唐越便以为自己的党员身份也随之消失了。
他哪里知道,共产国际解散的同时,满洲**就做出了将共产国际中国籍党员全部转为中**员的决定。这个消息如迟到的春风,竟然在40多年后才吹到他的身边。想到这里,唐越的心中既感到酸楚,又涌起一股自豪。此刻,夜风轻轻吹拂着他的脸庞,街道两旁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有话要对他讲。
身为一名地下工作者,他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尽管无法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想到那些牺牲的同志,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已经是一种幸运。能看到祖国今天的发展和繁荣,自己的得失又算什么?然而,这个党员的身份是他最高的追求,倘若赵丹枫他们的调查能够顺利进行,解开自己的身份之谜,那么恢复党籍将成为可能,那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啊!
夜色深沉,如同看不透的历史,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掩盖着唐越的过往,但他心中的渴望却如夜空中的繁星,久久闪耀不灭。
五
彭老师轻而易举地就反馈了关于麻鸭的信息。麻鸭,原名楚耀天,中**员,共产国际情报员,公开身份为乐天照相馆老板。为什么这么容易查到呢?关键就在于这个乐天照相馆,它不仅开在了卜奎,也开在了哈尔滨,两个照相馆都是地下联络站。
楚耀天1932年参加情报站工作,把自己在卜奎和哈尔滨开设的两处“乐天照像馆”交给组织使用,成为翻拍情报资料、存放武器弹药、转送电台文件和掩护交通人员的场所。它甚至和小鬼子“打得火热”,1933年日军过天长节,举行了庆祝活动和野外演习,约楚耀天去拍照,他趁机用微型像机拍摄了日军武器装备情况。
当**党史研究室的同志把这些情况告知赵丹枫时,她马上想到唐越拍摄日军机场的微型照相机应该也是由楚耀天提供的吧?
楚耀天一直往来于哈尔滨和卜奎两地,1936年鬼子大抓捕,他在李方文安排下离开了卜奎,在哈尔滨工作了一段时间,抗日战争胜利后又离开黑龙江,到北平继续从事地下工作,1948年被军统特务杀害。
“卜奎西线情报站所有人员的信息都对上了。”赵丹枫对夏忠林说。
一直在翻阅档案目录的夏忠林抬起头,看了看赵丹枫说道:“不能这么下结论,唐越的身份不能算搞清楚了。”夏忠林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且认为赵丹枫查找的内容与调查组的工作任务无关,还是尽量查找张宏星、张恒星的历史资料为好。
赵丹枫没有再接夏忠林的话,她心想,我是张宏星、张恒星历史问题调查组成员没错,但我也是卜奎市委党史研究室的一员,所有与我党有关的历史事件、人物都是我的研究对象,都是我必须了解、掌握的。
虽然卜奎西线情报站人员的名字都对上了,可是下落呢?去哪里找苏志远、朴花峰呢?还有钟文楷,1936年就失联了,他还活在世上吗?赵丹枫想,毕竟自己进入党史研究行列时间短,知识有限,或许像彭老师这样的老专家对于地下情报战的历史掌握得更多,这趟哈尔滨不能白来,找彭老师请教去!他既然掌握楚耀天的情况,或许也掌握钟文楷、张宏星、张恒星的情况,甚至唐越、姚远芳、江兰心、谭继中、老舅、三小子。。。。。。
赵丹枫起身要去打电话,突然夏忠林一拍桌子,喊了声“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赵丹枫赶紧问。
“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的材料。”夏忠林头也不抬地回答。
赵丹枫又坐下了,问道:“这个材料和张宏星、张宏星有关?”
夏忠林也不回答赵丹枫的提问,站起身,把目录卡片送给了管理员。
一会儿,管理员拿来了一叠档案交给夏忠林,他回到桌前,深深埋下头,认真地翻阅起来。赵丹枫坐在夏忠林对面,耐心地等着,他看过的,赵丹枫便拿过来看。这部分档案有抗联老战士的口述笔录、抗日工作执行队队员的回忆文章和日伪文件,归纳起来内容大致如下:
李耀华,抗联第三路军第九支队干部,1940年初,他在一次战斗中不幸身负重伤,抗联医疗条件有限,李耀华急需到大城市救治,只好由地下组织护送到卜奎市,经一位代号山雀的地下工作者安排,以伪军排长的身份住进医院。
李耀华伤愈出院后,与组织失去联系,只好暂时留在卜奎,在铁路局找了个职员的工作。他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寻找组织,同时结交了一些进步青年。1941年6月他与抗联第三路军第九支队政委贺立坚取得联系,经贺立坚同意,李耀华留在了卜奎,并于7月成立了秘密抗日组织“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
他们积极发展成员,很快就达到了20人。他们宣传反满抗日、刺探日伪军事、经济、政治情报,给抗联提供物资,选送赴苏人员。他们利用部分成员在铁路工作的便利,形成了人员往来、物资运送的地下交通线。
1941年9月20日,抗联三路军第九支队在依安县郊区与日军搜索队遭遇,发生激战,敌众我寡的形势下,九支队且战且退,大部分冲出包围圈,主动断后的政委贺立坚壮烈牺牲,日军在他的挎包里搜出“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用密码写的文件,敌人将文件带回卜奎,将其破译,掌握了执行队成员名单。
卜奎日军宪兵队队长水野武彦大佐诡计多端,没有马上进行抓捕,企图放长线钓大鱼,派遣宪兵特务秘密跟踪、监视执行队成员,从而掌握了执行队大部分人员住址、行踪。
发现情况异样的李耀华紧急安排同志们撤离,但有4位同志在撤离途中被捕。
1941年11月17日,执行队主要成员在卜奎南大街同意春茶馆开会,安排善后工作及与地下组织此后的联络问题,遭遇日军宪兵围捕,李耀华、夏信升负伤被捕,同时被捕的还有地下情报组织联络员姚远芳。现场一名叫江兰心的女人被子弹击中死亡,身份不明。
日军宪兵队共抓捕7人,因姚远芳不在名单之内,她也坚称自己是茶馆的客人,敌人证据不足,后被山雀保释出狱。日军宪兵对李耀华等执行队员严刑拷打,手段残忍至极,但他们没有一人屈服,铁骨铮铮,正气凛然,绝不吐露组织半点秘密,日寇气急败坏,依据所谓法律,按“叛国罪”判处李耀华等6人极刑。
1943年3月19日,李耀华、夏信升、周先德、万善庆、徐茂发、张恩荣壮烈牺牲。
李耀华30岁,中**员,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队长,公开身份铁路局职员。
夏信升32岁,**预备党员,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副队长,公开身份同意春茶馆老板。
周先德27,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队员,公开身份列车长。
万善庆25,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队员,公开身份火车司机。
徐茂发25,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队员,公开身份小学教师。
张恩荣22,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队员,公开身份饭店伙计。
看完这份档案,夏忠林久久不语,赵丹枫也心情沉重,思绪万千,她想起了唐越曾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些年,牺牲了太多的抗日人士,太惨了,我不敢回忆,他们的血,染红了我们卜奎的土地......我眼看着一幕幕悲剧发生,却救不了他们,我能做的太有限了。”
夏忠林终于抬起头,望着赵丹枫声音颤抖地说:“夏信升是我父亲。我妈曾经告诉我,‘你爸被捕前说过,他是在组织的人。’今天我终于找到证据啦,他是**预备党员,他是党员。”
赵丹枫从开始的诧异到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夏忠林为何如此激动,也明白了他曾提到的1979年的那次调查的目的,原来夏忠林心里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如果不能证实自己的父亲牺牲时是中**员,那么对于烈士的后人夏忠林来说,将是一个多么大的遗憾啊。现在他终于查到了,该安心了。
“他就是党员,是光荣的中**员。”赵丹枫语气肯定地对夏忠林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