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创作的狂热让他沉浸其中
霞飞路125号,三楼的小亭子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一把大吉他尤为显眼,仿佛在诉说着主人对音乐的热爱。窗上悬挂着“电影皇后”胡蝶题赠的玉照,上面“四耳**”等字样,不经意间泄露了主人的身份秘密。
夜深人静时,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梦乡之中。聂耳拿着《风云儿女》的歌词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楼。他轻轻把歌词平放在桌子上,柔和的灯光洒在纸上,照亮了那些充满力量的字句。他哼一句歌词,便在房间里走几步,全神贯注地琢磨、体会这些字句背后的深刻内蕴、情感分量,以及它们本身所蕴含的节奏、韵律。这些撩人心弦、铿锵有力的歌词,仿佛说出了他内心深处一直想要呐喊的话语,让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热,在体内升腾,像一群不安分的精灵,四处奔突。
创作的狂热和冲动,让聂耳彻底沉浸其中,几乎忘记了吃饭,也忘记了睡觉。他伸手抓起铅笔,在一张白纸上画出那五根神奇的五线谱,试图捕捉最初在脑海中跳跃出来的音韵。然而,因为太过激动,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五根线画得像起伏不定的波浪,而那椭圆的音符总是难以准确落在规定的位置上。他无奈地丢下笔,快步扑到钢琴旁边,手指重重地按在琴键上,一些强烈而不受控制的音响凌乱地跳了出来。
此刻,街头报童凄凉的吆喝声、码头工人雄浑的劳动号子、呼啸而过的警车声、女工们追求解放的高亢歌声、母亲忧伤慈爱的目光、日本飞机轰炸的巨响、受难者的痛苦呼喊、长城朔风的凛冽怒吼,以及在嘹亮军号声中冒着炮火冲锋的战士身影,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聂耳胸中相互冲突、激烈激荡,随后又慢慢融合、升华为刚劲有力的旋律。这旋律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像火山喷发一样,不断冲击着聂耳,让他根本无法静坐。他一会儿在桌子上用力击打拍子,一会儿在钢琴前疯狂弹奏旋律,一会儿在楼板上来回急促走动,一会儿又放开喉咙高声唱起来。
聂耳住的楼房十分简陋,楼板很薄。楼下的房东太太时而感觉头顶像山摇地动一般,时而又被突如其来的歌声惊扰。终于,她慌慌张张地跑上楼,用力敲开聂耳的门,只见聂耳正趴在桌子上画着那些像“豆芽菜”一样的音符。房东太太对这个狂热得近乎“疯癫”的小伙子实在忍无可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你这小伙子,真是疯了……像拆楼一样……平日里你整天弹琴唱歌,我也就忍了,可现在倒好,深更半夜的,闹腾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聂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又赔礼又道歉:“对不起,我太投入了,没注意动静弄大了!”
房东太太滔滔不绝地数落完后,聂耳不等她下楼,就再次趴在桌上,飞快地书写了起来。一时间,创作的冲动就像汹涌的潮水,在他脑海里不断涌动、奔腾起来。他手里的笔仿佛都跟不上那澎湃的激情。这激情与愤怒化作音响、旋律和节奏,从他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涌出。他一边挥着手,一边踏着步,合着拍子,小声哼唱起来。当最后一个音符重重落下时,他已是大汗淋漓,满脸泪水。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静静地伫立了片刻,然后深深地呼出一口长气,仿佛完成了一场灵魂的洗礼。
经过反复的酝酿、创作和修改,一个多月后,聂耳终于初步完成了《进行曲》。
许幸之通宵拍片后,在一个清晨刚刚入睡,就被一阵重重的叩门声惊醒。他睡眼惺忪地打开宿舍门,发现来人正是聂耳。
聂耳一跨进门,就高高举起乐谱,兴高采烈地喊道:“好啦!老兄,歌曲谱好了!”
“好极了!”许幸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因为彼此已经十分熟悉,聂耳兴奋地向许幸之讲述着创作过程中的酸甜苦辣:“我写这个曲子时,完全被义勇军救亡的情感深深激动着,创作的冲动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来。初稿倒是一气呵成,两天就写好了。可写好之后,我花了将近两个礼拜的时间来反复修改。为了谱好这首歌,我真是废寝忘食,一会儿在桌上打拍子,一会儿坐在钢琴前弹琴,一会儿在楼板上不停地走动,一会儿又高声地唱起来。房东老太婆还以为我发了疯,跑到楼上来把我骂了一顿。”
“没把你赶走,或者把你送进疯人医院去,就算便宜你了。”许幸之忍不住打趣后,说,“你能不能试唱一下?”
聂耳一手拿着乐谱,一手在书桌上重重地打着拍子,放声唱了起来。那曲调激昂明快,充满了催人奋进的力量,唱者和听者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产生了迈开矫健步伐奋勇前进的冲动。
歌声终了,节拍停止。
许幸之细细回味着刚才的旋律,心中油然涌起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钦佩之情。聂耳处理歌词的大胆魄力与卓越才艺,让他由衷地赞叹:“听你唱这支雄壮的战歌,我仿佛看到了破碎的山河在呜咽,受难的同胞在哭泣,看到了东北人民组织的抗日义勇军在白山黑水之间浴血抗击日本侵略者,也看到巍峨的**长城昂起了不屈的头。”
“这只是初稿,我特别想听听你对这支曲子的修改意见!”聂耳一脸期待地看着许幸之。
“说到对音乐的修改,我可真不太懂,就是个门外汉!”许幸之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谦逊和推脱。
“老兄,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想法就直说!”聂耳着急地催促道。
许幸之见状,打消了顾虑,坦诚地说:“你是不是在创作时受了《国际歌》和《马赛曲》的影响呀?”
“没错!”聂耳坦率地承认,“是受到了它们的启发,不过,我觉得我的曲子比《国际歌》更加明快,比《马赛曲》还要激昂,你不这么觉得吗?”
聂耳如此真诚,许幸之也不再拐弯抹角,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整个曲子谱得特别好,激昂又轻快,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这句起句,听起来有点低沉;最后一句‘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力度还不够强。是不是可以减少一些装饰音,让结尾更坚强有力呢?”
聂耳听完,陷入了思索。片刻后,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乐谱上快速地修改起来。只见他刷刷刷地涂掉一些音符,又认真地画上许多新的音符。
修改完成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合唱起来。新的起句比原来激昂了许多,末尾原句式是“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前进!”,现在改为“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由于增加了叠句,最后三个“前进”以铿锵有力的休止符收尾,把那种坚决、勇敢,迈着轻快步伐奋勇前进的情绪,表现得更加明快、强烈。
聂耳展现出的音乐天赋,让许幸之深感佩服。随后,许幸之拿出一篇诗稿,递给聂耳,原来是他为该片创作的另一首插曲——《铁蹄下的歌女》的歌词。
聂耳接过歌词,认真地读了一遍:“我们到处卖唱,我们到处献舞,谁不知国家将亡,为什么被人当作商女?……”
读完一遍,聂耳觉得很有韵味,竟让许幸之朗诵给他听。许幸之没有推辞,朗诵了一遍。可聂耳还是不满意。
“不行,”聂耳对许幸之说,“我想听你用歌谣的调子唱出来!”
“一般的歌谣我不太会唱,”许幸之说,“我只能用家乡的山歌,再加上我平时唱歌的调子唱给你听,这样可以吗?”
“行!”聂耳连忙说道,“你唱吧,我来记。”
于是,屋子里响起了许幸之杂糅山歌和唱诗调子的读唱声。聂耳听得全神贯注,一边听,一边用铅笔在纸上快速地记下许多音符。一遍听完还不够,他让许幸之连唱了三遍。之后,聂耳把歌词连同记下的乐谱一起收起来,离开了。
大约过了两个星期,聂耳像一阵风似的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了谱好的《铁蹄下的歌女》歌谱,迫不及待地唱给许幸之听。
那叹息式的音调、抒情性的旋律,尤其是弱起、附点的巧妙运用,让整首歌如泣如诉,生动地塑造出在亡国灭种危机下,流浪歌女饱受**的艺术形象。这是一首多么哀婉动人的歌曲啊!聂耳没有对歌词做任何改动,但谱曲后的歌词显得更加哀婉、悲怆,色彩与抒情性都大大增强。许幸之听着听着,不禁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