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有一天，钟文楷约唐越见面。自从唐越进入满洲国第三军管区司令部参谋处情报科后，钟文楷和唐越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而且钟文楷要求唐越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不要到裕草堂来，唐越明白，这是为了安全考虑，也是地下工作原则的要求。为此，唐越特意换了便装。
钟文楷把二人碰面的地点选在了嫩江边，这里比较僻静，便于说话。
一见面钟文楷便说：“今天有好事告诉你。”
“什么好事？”唐越问。
“组织上同意你的结婚申请了。”钟文楷拍了拍唐越的肩。
唐越吃了一惊，之前他以为组织上不会同意自己的申请，可是没想到组织上竟然同意了，这是为什么呢？不合情理呀。可以说，之前唐越跟钟文楷说自己想结婚，希望组织批准，说完不久自己就后悔了，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就不该想什么结婚。
这一切始料未及，满腹狐疑的他禁不住问道：“为什么组织上同意了？”
钟文楷说：“你不必多问了，总之组织上同意了，你去找一找江兰心，把你的心意跟她表白一下。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希望她能答应你的求婚，我也希望你们尽快结婚。”
唐越之前跟组织申请结婚，可是当组织真的同意了他的申请，他又犹豫了，当时申请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江兰心是地下抗日情报员，现在知道了反而让他有了顾虑。他想了想说：“算了，我现在的工作不适合结婚，要是真结婚了，会给工作带来很多不便。”
唐越想到江兰心的真实身份，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想起了之前江兰心送出去的那份关于石碾岭的情报，几天之后果然传来了革命军袭击石碾岭的消息。两人都是地下工作人员，但是唐越还搞不清楚江兰心属于哪条战线，如果以后在一起，相互要隐瞒身份，这得多别扭、多麻烦哪？他甚至怕自己的工作给江兰心带来危险，危及到她的安全。
“现在不是你说行不行的问题，”钟文楷说：“现在是组织让你结婚，从外界来看，你已经是一个有一定身份的军官了，结婚对于你来说是一种掩护。你就执行命令吧。”
唐越懂得钟文楷所说的道理，结婚在外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正常的人，当官、捞钱、娶老婆，这才是一个伪满军官应该做的事。既然是组织要求自己结婚，那就执行命令吧。
“是，我懂了。”唐越小声说。
“苏联方面急需第一到第四军管区整体兵力部署情况，你要尽快搞到。”钟文楷向唐越布置了他进入情报科后的第一个任务。
“是。”
伪满洲国成立后，把整个东北划分为几个军管区，奉天（沈阳）是第一军管区、新京（长春）是第二军管区、卜奎是第三军管区、哈尔滨是第四军管区。唐越任职的参谋处情报科是日伪要害部门，同时与其他军管区互通情报，这使得唐越取得其他军管区的兵力部署有了可能性。
钟文楷拿出一张百元老头票递给唐越。“这是你结婚的费用。”
“组织上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钱了，给我买官，替我平事儿，我不能再拿组织的钱，组织也很困难。”唐越推开钟文楷的手。
“组织的确不富裕，但是该花的钱也要花，跟我们取得的情报价值相比，这些钱花得值。拿着吧。”
可是唐越坚决没有收这笔钱。
告别了钟文楷，唐越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舞厅。他依旧习惯性地坐在角落，静静等待江兰心下班。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忙来忙去的江兰心，心中暗自思忖：她那么漂亮，还那么勇敢，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真的了解她吗？不管怎样，希望她能接受我。
深夜时分，江兰心终于结束了工作。唐越跟随在她身后，轻声问道：“我可以送送你吗？”
令他意外的是，江兰心竟然点头同意了。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之前江兰心不许自己送他，而且态度非常激烈，今天竟然同意了，唐越内心感到十分高兴。
夜晚的城市，灯火阑珊。两人默默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谁也没有说话。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映照着他们的身影。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微风轻轻吹拂着。
二人走出去不远就被日军巡逻队截住了，查看了江兰心的良民证和唐越的军官证，然后放行了。望着日本宪兵远去的背影，江兰心叹了口气。
唐越明白江兰心为什么叹气，他说：“迟早，中国人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自由地行动。”
江兰心看了唐越一眼，问：“你的身份，怎么会说这种话？”
唐越笑了笑，没有回答。
唐越真想对江兰心说，我的真实身份是抗日情报人员，我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跟我一样，那天，我还救了你的联络员。但是这些话，他只能深埋心底，他深知，对于一个地下工作者来说，身份就是生命。尽管他们同在隐蔽战线战斗，但所属的情报网不同。在那个残酷的年代，即便同为战友，不同的情报网也不能有交叉。这一切，都是为了安全考量。每个情报网都有各自的任务和联络方式，工作上如有不当联系，就有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恶果。当然，唐越也无法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江兰心。
唐越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兰心，我跟你说过，我非常喜欢你，想和你共同生活，你想好了吗？同意吗？”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紧张地等待着江兰心的回答。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江兰心不要责怪他的鲁莽。
江兰心沉默了许久，她看着唐越，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终于，她轻声说道：“好吧，我们接触一段时间，看看合适不合适。”
听到江兰心的回答，喜悦如潮水般涌上唐越心头，他暗自想道：“她竟然答应和我接触，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最终会在一起呢？”
夜色更深了，街上也越发寂静。微弱的灯光洒在地面上，映出唐越和江兰心的身影。
唐越轻声说道：“兰心，我真的很高兴你能答应我。我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让你了解真正的我。”
江兰心微微点头，低声回应：“嗯，我当然会尽力了解你的。”此时，江兰心的内心也并不平静，她心想，组织上为什么让我和他结婚呢？就算这个人比较有正义感，可是他到底是个伪军官，或者说他就是个汉奸哪！情报，组织上一定是让我从这个人身上获取情报，没什么说的，为了任务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或者，他和我是同一条战线的战友？不管怎样，组织上的决定一定没有错。
此刻，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江兰心的发丝，唐越忍不住伸手将那缕发丝拨到她的耳后。
唐越看着江兰心，认真地说：“我知道我们面临很多困难，最大的困难是你对我的不认可，在人们眼里我是个汉奸，但是我请你相信，我不会做任何坏事，不会做不利于中国人的事。我会以最大的努力，让你接受我。”
江兰心微笑着说：“好吧，那就让我来考验考验你，看看你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承诺去做。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不客气。”此时，江兰心心里在想，我也将以最大的努力，把你争取到我们的阵营中来。结局只有两种：一是你为抗日工作，我们就是好夫妻，好战友；二是你死心当汉奸，我就亲手杀掉你。
“我想知道，你说的不客气是指什么？”
江兰心毫不犹豫地说：“杀死你。”
听了江兰心的话，唐越心头一紧，对于一个地下情报人员来说，江兰心的脾气有点不合适，太过直接了。他在心里说，我也许改变不了你的脾气，那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月亮高悬在天空，洒下清冷的光辉。街道两旁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他们祝福。
二
冬日的龙沙公园，雪后初晴，游人寥寥。地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宛如一层柔软的绒毯。落光了叶子的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动，似乎在随着风的旋律起舞。
唐越紧紧地牵着江兰心的手，漫步在这静谧的公园中。他们的步伐轻盈而又缓慢，仿佛时间都为他们而停留。
公园里的长椅上，堆积着厚厚的雪花，像是铺着一张洁白的锦缎垫子。远处的湖面上，冰层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唐越：“兰心，你看这雪景多美啊。”
江兰心：“是啊，美得像梦境一样。”
“兰心，你知道吗？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美丽的梦境。”唐越轻声说道。
“唐越，我不喜欢甜言蜜语，我想看你的实际行动。”江兰心说。
“你想看我什么样的实际行动？”
“正值，善良，不要像其他的国兵，耀武扬威，卖国求荣。”
“我会做到的，请你务必相信我，如果哪天我做了出卖国家、背叛民族的事情，就请你扔给我一条绳子，我会自己上吊谢罪。”
江兰心没有阻止唐越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说：希望你不要背弃自己的誓言。
唐越深爱着江兰心，他倾心于她的美丽善良，也倾慕她的勇敢无畏。然而，他知道江兰心的内心充满矛盾，身为抗日地下工作者，她与自己谈恋爱，却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内心必定极为痛苦。
而唐越的内心也同样纠结，同为地下工作者，他清楚江兰心的身份，可江兰心却不知他的真实情况。这一切无法公开，他深深体会到江兰心的苦楚。他明白，江兰心认为自己是个正直之人，不会如其他伪军那般为非作歹，但毕竟他的公开身份是一名伪军军官，在外人眼中，这便是汉奸的代名词。那么，江兰心便是嫁给了一个汉奸，他人会如何看待，又会如何评说？这无疑是沉重的精神负担，压在了江兰心的身上。
唐越内心还有一些疑惑，组织上同意他和江兰心谈恋爱、结婚，那么组织上是知道江兰心的真实身份吗？毕竟自己与江兰心不属于同一条战线，那么是谁安排了这一切呢？又或者，组织上不知道江兰心的身份，只是觉得江兰心是个正直的姑娘，同意自己与她结婚，只是一种掩护的措施。还有，还有另一种可能，江兰心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但是装作不知，也不道破，彼此掩护，一切都是为了共同的工作任务。
望着江兰心，唐越笑了笑。
“你笑什么？”江兰心问。
“没什么。”唐越嘴上说没什么，其实在他心里对自己说，一切，不管组织上知不知道，不管江兰心知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她，而且我要保护她，哪怕献出生命。
唐越情不自禁地说：“我会护着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护着你。”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江兰心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这是我的真心话。”
江兰心想了想，又问道：“假如，有个鬼子要杀我，你怎么办？”
“杀了他。”唐越不假思索地回答。
江兰心点点头，“我相信。”
“我喜欢在雪地上走，喜欢听雪在脚下吱呀吱呀地唱歌。”唐越转移了话题，“以后我们还要一起来公园看雪，好不好？”
“好啊。”
“那我们约定好了，每年的冬天都来这里。”
江兰心微微一笑，“嗯，拉勾。”
唐越和江兰心的手紧紧相扣，他们的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灿烂。
“和你在一起，每一刻都让我感到无比幸福。”唐越说。
江兰心笑一笑，低下头。
他们走过一片寂静的树林，唐越停下脚步，轻轻地捧起江兰心的脸颊，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他慢慢地低下头，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冬日的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只属于他们两个人，无人打扰。他们继续漫步着，享受着这属于他们的幸福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