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一滴血
校场秋点兵。
凌峰站在点将台上，司马熙和几名亲兵站在他身后。五千人列队在校场肃立，沉沉秋云之下，一派萧杀之气。
如今秋收已尽，天气转冷，往年正是辽兵犯境打草谷的时节，今年却迟迟未来，因而凌峰心里一直绷着这根弦。他和司马熙及众都统商议之后，决定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将禁军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带着厢军和民壮留守大营，加强营镇四周的防备，检校军械，护卫粮草等，另外两部分依旧出营巡防与训练，并作为应对打草谷的主要力量，三队人马每日轮换。另外派出若干斥候小队沿着防线打探消息，做到有备无患。
各营都统点齐人数纷纷跃马到台前拱手报到待令，凌峰下令道：“秦歌、唐士朝你二人率两营人马及厢军民壮守卫大营，加强布防，燕歌率一营人马出营向东方巡防，傅正彪率一营人马出营向西巡防，唐士朝、张武率两营人马到营前对阵演练，一个时辰之后巡防、演练互换。”众人领命应诺，各率本部队伍循序而动。
山丘之上，司马熙正在观看士兵列阵演武，一骑如飞从营中奔来，片刻功夫到了山丘前，一个士兵跳下马来，跑上山丘拱手秉道：“刚有人送来两封加急密函，秦都统让急送参军。”司马熙接过来一一看了，沉吟片刻，让田大志去请凌峰过来。
凌峰正与几个校尉打得热闹，带了一头的汗走上山丘来，秦石和几个亲兵也忙跟了过来。
司马熙对凌峰说：“刚收到线人密报，辽兵有异动。榷场这边也传来消息，说今天有大批壮年男子出现在榷场上。”
凌峰挑起眉毛说：“他们终于要出动了。今年怎么没在夜间突袭？”
司马熙说：“想必以往夜间偷袭也没从你们手里捞到什么好处，如今改了策略。”他沉吟片刻又说：“现在光景已近巳末时刻，必是知道咱们平时练兵时辰，要趁我军午饭时突发袭击。从榷场出来最近的是小桥驿，小桥驿南五里地便有村庄了。”
凌峰道：“小桥驿通往榷场的路东有个山包地势较高，西北有极小的一片树林，我们便在山包那里列阵迎敌，离榷场又近，不等他们跑起来便可截住，正可减缓马队的冲击。”
二人商议一定，传令兵急忙传令下去。
大军摆成鹤翼阵，凌峰骑马站在大军中部，严守以待。此时田野里只有枯黄的秋草，视野开阔，一眼望去，及目处便是像个大村庄一般的榷场。将近中午，果见从榷场冲出一支马队来。众将士顿时都神色肃然，绷紧身形，前面的士兵抓紧了盾牌和大刀，准备迎接敌军的冲击，那马队看见宋兵列阵来迎便也提速冲来，那辽兵在马上抽出弓箭来，拉弓开弦，随时准备射击。
一股无形的杀机在天地间弥漫开去。
正在这时，前边的草丛中忽然站起两个小孩儿来，向着马队方向张望，两人一个着红一个穿绿，在枯黄萎白的秋草之上格外醒目。凌峰一怔：“小五儿？”同时身后传来秦石的声音：“那不是小五儿吗？”他扭头向车上望去，只见司马熙脸色发白：“是小五儿，他早上就是穿的这件衣服，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凌峰一抖马缰，从阵中飞奔而出，直向二人扑去，秦石等亲兵愣了一下也急忙飞马追出。
凌峰伏在马背上，一手挥鞭一手抽出宝剑来准备拔打雕翎箭，大红马箭一般地向前窜去，忽然他瞥见一个白衣人从树林中跃出，也向小五儿二人奔去，其势甚快，两个起落已跃出了数丈远，凌峰心下暗暗赞道好快的身手。忽见那红衣少女拉了小五儿要向一侧跑去，小五儿却打了个趔趄倒在地上。眨眼之间凌峰已冲到近前，伸手将红衣少女拎上马背，只见小五儿脸色苍白，嘴唇微动，似是叫了声凌大哥，那白衣人也已飞身过来，挟起小五儿像一道轻烟似的复向林中跃去，此时冲在前面的辽兵见一个大宋军官冲到射程之内纷纷松手放箭，只听得一阵嗡嗡之声，凌峰心中暗度那白衣人没有恶意，便没追过去，舞动宝剑，拔开激射过来的箭支，石光电火之间，秦石等人冲了过来护在他的左右，调转马头往本阵中奔去。
小五儿这还是第一次见马队狂奔，早已吓得六神出窍，虽被救出，心里还是咚咚直跳，脑袋发飘，魂不守舍。此时被放到地上，抬头一看，惊喜地叫道：“无尘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尘见她脸色难看，便说：“我到大营去过几次，往日上午见你都在那里写字，今天见你没在，正要回去，看见宋军在这里列阵，便跟过来看看，哪知却碰到了你。刚才怎么摔倒了？可是哪里受了伤？”
小五儿说：“没有受伤。我们在那里看蚂蚁打架，说了半天的话儿，蹲的腿麻了。”
无尘见她没事，说：“刚才飞马救人的想必是你常说的凌大哥了？果然英雄了得。司马先生的马车也在宋军中，想必也看到你了，恐怕正担心你，我送你过去。”
此时宋军前队已和辽军厮杀在一起，只见黄尘滚滚，耳听得杀声震天。无尘携了小五儿的手一路飞奔，绕到宋军后队。司马熙早已远远看见无尘二人，他见那红衣少女是辽人装束，不知道什么来历，便让苏小方带了她过去，汇合了无尘小五儿二人先回营中。
苏小方领着三个人走到大营门口，无尘对小五儿说：“这里不会再有辽兵追过来了，你们进去吧，我要回山庄了。”
小五儿知道无尘不愿和宋军多打交道，便也没有挽留，看着无尘飘然远去。
苏小方按着司马熙的安排将他们带到一间闲房里，上了饭菜，只是在门口有两个士兵看守。
小五儿上午吃了一肚子的黄米糕糯米团子原本不饿，况且眼见那辽兵气势汹汹，奔驰如风，不知道今日一战胜负如何，心中忐忑不安，坐卧不宁，哪里有心情吃饭？坐在那里对着盘碗发呆。小听也坐在她对面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小听忽然说：“想不到汉人里也有凌将军这样勇武的英雄。”
小五儿正在发呆，听了她的话顺口胡诌道：“你以为宋人只会做梦么？是不是觉得辽国才有很多英雄？”
小听呵呵一笑道：“唔，好吧，你们宋人有很多英雄，不止勇武，有勇有谋，处变不惊，运筹帏幄，外带英俊潇洒。”小五儿见她嘴巴伶俐，说了一串，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又见小听面露倾慕之色，毫不加掩饰，心中暗想辽人果然更豪爽一些，凌大哥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不由想起凌夫人蔡氏来，已经几个月过去，不知生的男娃女娃。
心里想着嘴中就顺口问道：“你们辽人是一夫只有一妻呢还是也有妾室？”小听说：“和你们风俗大致一样吧，小户人家大多是一夫一妻，当官的和各族头领也是好几房妾室。头领家的女儿为了家人有的还要去和亲。”
小五儿心下暗道以前只知昭君出塞，原来番邦也有政治联姻，便笑道：“我看你也不是普通平民家的姑娘，你以后会不会去和亲？”见小听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便玩笑道：“若要你和亲，一定要来我们大宋和亲啊。”小听展颜笑道：“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我来找你们啊！”
不久，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两个人抢到门前向外望去，只见院墙外旗帜招展，大军回营了。
过了一会儿，苏小方来叫小五儿，小五儿问得打胜了仗，高高兴兴地进了屋，却见凌峰与司马熙正神色严肃地在房里等着她，问小五儿怎么想起到榷场附近去了，小五简单说了从老雷那里听来的事，和想去辽境寻找晓风的打算。
二人几年以前就曾帮她寻找过晓风一家，想不到如今却有了这个讯息，只是若真在辽境内，二人一时也无什么好法可想。
又问起小听的身世，小五儿也并不了解，说起二人结识过程，也并无可疑之处，凌峰与司马熙估计小听也是偷跑出家门的淘气孩子，便放过这个话头，让苏小方打发小听回辽国。
小五儿见二人问的仔细便说：“我看小听不像个奸细，她刚才还夸凌大哥处变不惊英俊潇洒……”凌峰挥了挥手，她见凌峰面色不善，只好停了嘴。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忍不住问道：“不是打赢了么？怎么，怎么……”
司马熙说：“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我们虽然打退了辽兵，杀死了几十个辽兵，我们自己也死伤了不少弟兄……秦石背上中了一箭，伤势严重，已经派人去接秦家父女。”
小五儿见说阿混混背部中箭，忽然想起自己无尘挟了自己飞奔时，曾看见满天箭雨纷飞中几个人护着凌峰回归本队，不由问道：“阿混混可是在跟着凌大哥救我们的时候中的箭？”
司马熙点了点头。
小五儿急忙冲出房去看阿混混，路上遇见士兵们扶着受伤的士卒向营房里走去，满身血污，有个士兵还抱着他自己的残肢断臂。小五儿心中一沉，不敢想象阿混混的伤势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推开阿混混的房门，凌峰的几个亲兵围在房中，小五儿慢慢走到床前，只见阿混混爬在床上，背上那只箭还插在那里，他脸色蜡黄，嘴角不时有带泡的血沫涌出。
小五儿颤声问道：“郎中呢？快去找郎中。”
一个亲兵看了她一眼说：“郎中来过了，不敢取箭。”
小五儿听了这话，看着阿混混嘴角的血，心中暗想大概是伤到肺了，一旦拔出箭来，必定会大量出血，此时的医疗条件如何能治愈？都是为了救自己，否则以阿混混的机灵怎么可能受此重创？想起昔日一起欢笑游玩的情景，顿时心中又恨又悔，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