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子母连环雷
早上醒来,外边竟然下了寸来厚的雪,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接下来几天的天气愈来愈冷,地都冻得硬硬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小五儿换上了娘亲秦氏送来的蓝布新绵袄绵袍,整个人都变得圆滚滚的,惹得田大志他们笑话不止,让小五儿干脆披上个被子,直到看见司马熙也穿得圆滚滚的从里屋走出来,田大志们才住了口。
这天傍晚又下起雪珠来,众人围在火盆旁说了会儿话,司马熙让田大志和苏小方都早早睡了,他和小五儿两个圆滚滚的人又看了会儿邸报才睡。
夜里小五儿睡得正香,忽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传来,小五儿从梦中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听得到处一片嘈杂,这时火光一闪,苏小方拿了一支点燃的蜡烛走了进来,小五儿忙穿好绵袍,跑过去帮司马熙整理官袍。田大志挟着凉风从房外冲进门来,向司马熙叉手道:“禀司马参军,小桥驿以东都点燃了烽火,是辽兵打草谷来了!”
众人出了门,外面雪还在下,盔甲铁器的撞击声和将校的喝令声不断,一队队士兵举着火把四处奔走,各赴自己的岗位,见外面众人神色肃穆,气氛紧张,小五儿不由心生忐忑,匆忙跑回房去又拿了些防身的东西,紧紧跟在司马熙身后向外走去。正遇到凌峰等人带着一哨亲兵,汇合在一起上了城墙,北城楼上的烽火也已经点燃,火光熊熊黑烟腾腾。士兵们伏在墙垛上做着御敌准备,众将官见凌峰过来急忙来见礼,小五儿从人缝中张见东边有火光,想必是小桥驿的烽火。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数骑如飞到了城门下,带头的骑兵从背上拔下旗子挥舞几下,城门开了将他们放了进来。小五儿见了低声问苏小方:“那是什么人?”
苏小方说:“你没看见他们刚才打了旗语?还要报口令的,那是咱们的斥候。”二人正说着话,斥候们已经跳下马来将缰绳扔给接应的士兵,跑着上了城墙。领头的校尉向凌峰禀道:“属下到了小桥驿,遇到他们的斥候,说辽兵是从满城方向过来的,到小桥驿还有一个时辰的光景,约有六七千人……”
凌峰吩咐将斥候都收回城里,便招呼秦世缨等众将去巡城了,边走边说道:“辽兵夜间袭营,敌众我寡。各队守好自己的地段,检查防御物品器械,严防死守……”
小五儿听了心中一动,她做的那二十几坛地雷,何不趁此时机一试功效?悄悄一拉司马熙的袍袖,司马熙扭过头来,小五儿悄声恳求道:“司马大哥,我想把我做的那些武器设伏到城外,请司马大哥让我出城一会儿吧!”
司马熙略一思索,想到还容功夫,便向苏小方一招手,吩咐他带小五儿出城去。
小五儿让苏小方帮她去找一辆板车和几柄头,约了会合的地点,她自己飞跑到器械营,见领军械的士兵进出匆忙,院子里人来人往。她从人缝里挤进去,看见老刘正站在马棚边上闲看,忙拉了老刘出来,气喘吁吁地说:“我做的大爆仗,要弄到城外炸辽兵。”见老刘东看西看有些犹豫,便说:“是司马参军同意了的,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的亲兵苏小方,你只和你的同伴说下便可。”
老刘听了只得和一同养马的人说了,跟着小五儿向外走,边走边摇头说:“你就玩吧,早晚得玩出事儿来。”
小五儿顾不得回嘴,拉着老刘一路小跑到了放炸药的屋前,借着院里的火光,看见苏小方正推着一辆板车等在那里。小五儿开了门,三个人将二十多个坛子搬上了车,小五儿又将那袋子也拎到车上,里面有各色杂物,不知会遇到什么麻烦,省了临时找不到东西误事。
守城门的士兵认得苏小方,见有司马参军的牌子,便将城门开了条缝,落下吊桥放三人出去。
小五儿指挥着二人过了护城河,又过了拒马,壕沟,到了前面敌军进城必经的地段,将坛子一一错落摆开,让苏小方用头挖坑将坛子下部埋住,让老刘用引线将坛子全部连接起来,她自己去装引火器,设置绊绳。她只怕两个引火器不好用,四下一望,见路边有几个柴禾垛,便问正忙着挖坑的苏小方:“火箭能引燃这个柴堆吗?”
苏小方看了看,说:“有点远,一般人射不到,田大志那厮差不多。”小五儿听了点点头,又将一条引线直拉到路边上的柴禾垛上。苏小方看不出门道,问道:“你弄得这是些什么东西?”
小五儿故弄玄虚道:“子母连环雷。”
苏小方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切,在瞎说吧,这次我都不相信你了。”
凌峰诸事安排停当后,便回到了北城门,站在城墙上向外一望,忽然看见几个黑影推着小车施施然向城门走来,便问道:“那是谁?怎么还在城外?”
司马熙说:“是小五儿。”
凌峰一瞧其中有个圆滚滚的小个子不是小五儿是谁?不由惊道:“他怎么又出去了,什么毛病?一打仗就往两军中间跑?!”
司马熙说:“上次他惹祸后,一直心存愧疚,说要制造出一种能阻止辽军马队冲锋的利器,我看他这次用心了,让他试下吧,了了他的心结,成败倒是其次。”
凌峰听了便不再说话。
小五儿三人进了城,一起上了城墙,站在人群之后,细碎的雪花还在飘落,众人头上肩上都积了一层白,慢慢地一层薄薄的白掩盖住了天地间所有新的旧的痕迹。
忽听有人说:“来了!”
只听见一阵闷雷一样的声音传来,随即便见东边点点星火,渐渐驰近,原来是辽兵手里举的火把,从神仙营以东直蔓延到小桥驿东边的天际,小五儿看了暗暗心惊。
辽兵听说前面就是神仙营,驻守的是善于打仗的兵将,历来打草谷未曾在这里捞到好处,辽兵们便远远的站住观察,只怕中了埋伏,见营中并无反应,便慢慢地聚集到一起慢慢向营镇移动。
眼见最前面的敌人已经过了伏击的范围,那子母连环雷却一点动静没有,苏小方扭过头来看了小五儿一眼,又和老刘对望一眼,二人都是一副“我早知如此”的神情。小五儿顾不上理他们,急忙挤到田大志跟前说:“那边有个柴禾垛,你可能用火箭引燃?”
田大志手搭凉棚做**状望了望,洋洋不睬地说:“我也看不到柴禾垛,凌将军不下令,我也不敢私自射箭。”小五儿心中着急,大战在即又不能去给凌峰添乱,没有办法,白了田大志一眼,退到后面纳闷去了。
此时天寒地冻,上一场雪融化后,土地湿润,晚上冻实了,地面便不好挖动。刚才三人去设伏,有的坛子埋得深有的埋得浅,苏小方干活累了,最前面两个设置点火器的坛子便没有埋住,战马慢慢走近,将坛子踢到了,绊绳放松,便失去了作用,故此没有爆炸。小五儿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她怎么猜得到?!
辽兵们聚集在弓驽射程之外,嬉笑怒骂,无所不作,百般挑衅,有臂力过人的辽兵便抽出箭来射向城头。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有个辽兵见路边有柴禾垛,便把手中的火把扔了上去,想腾出手来射箭,寻思反正火把也无用了,再向西去便是以神仙山为界的大辽本境了。柴禾垛慢慢燃烧起来,有点燃的枯枝败叶掉落到了地上,忽然间一线火光直窜入人群之中。
辽兵的嚣张气势,宋兵们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忽然间看见辽兵队中火光连闪,烟雾腾起,一阵巨响犹如春雷般在辽兵中炸开,动静之大,连城头上的宋兵们都觉得脚下的城墙在微微颤抖。
巨响过后,先是片刻安静,随即马群狂嘶,马儿们纷纷人立而起,然后便冲出烟雾向四面八方狂奔而去,马群惊了。有不加防备的辽兵被扔在地上很快被马蹄践踏成了肉泥,有的马匹直接冲向城下掉进了壕沟;有的互相冲撞倒在地上;更多的马匹向远方狂奔而去。
凌峰见状,大声喝道:“燕赤侠、秦世缨何在?速速调集备用的四营五营跟我出城清剿附近辽兵,不得远追。城中由司马参军指挥!”说罢飞快地下了城墙,众人轰然称喏,各自去调兵遣将。
眼巴巴地看着两营人马追了出去,余下众人都在那里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也追了出去,纷纷扒着墙垛向外探身张望,连司马熙也是面露喜色,抚掌大笑。
天渐渐亮了,凌峰率兵回营,安排宋兵出城清理战场,吩咐火头军杀猪宰羊,犒劳士卒。凌峰回到城中和司马熙兴奋地议论此战之硕果,杀敌近千,收拢战马两百来匹。二人正说得高兴,凌峰忽然叫道:“小五儿呢?那就是他做的利器吗?那是什么东西?小五儿呢?叶小杰去找小五儿!”
小五儿此时正站在壕沟边的土坡上。雪还在下,却掩盖不住遍地的尸首和暗红色的血污。小五儿头一次面对战场,面对激战之后的残局。她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看着宋兵们把那些尸体、残肢断臂,不知名的肉块和骨渣一起铲上板车,人尸和马尸彼此折叠纠结,似乎他们从不曾有过充满灵性的生命,似乎从未曾有过鲜活独特的个体荣光,血腥气扑来,她只觉得胸口一阵恶心,干呕了两下,急忙转身走开,走到人少的地方,忽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