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高压水枪下的急就军歌
麦新和绶曾赶到这家小厂时,天色已晚,工人们都已下班,克俭也回家了。一盏四十瓦的小灯泡,昏昏黄黄地挂在过道上,散发着微弱的光。排字房上了锁,麦新和绶曾也顾不上这些,就在昏暗的过道里校对起来。
麦新在检排两首短歌小样时,忍不住笑起来:“看来克俭是根本不懂歌曲的结构,也不明白歌谱和歌词之间是什么关系呀!这排得乱七八糟的。”
绶曾看后也笑了:“他大概以为就是一行数字,一行文字,像菜田套种蔬菜那样简单呢!”
“他没想到这一行行分装在各节‘车厢’里的‘数字’,还有着分工管理下面文字的责任呢!”麦新接着说。
绶曾照着小样上排错的谱子,诙谐地唱了两句《义勇军进行曲》,那跑调的声音简直成了一种前所未闻的怪调。两人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肚皮都快撑破了。
夜深了,两人终于把错误百出的小样校对好,又互相仔细检查了一遍。麦新在小样上认真写下这样两行字:“克俭,谢谢你的工作,你第一次检排歌曲稿,能做到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希望你不要灰心,继续努力。两天后,我们再来校第二校。”
两人把小样叠好,轻轻插在上着锁的门缝里,然后在夜色中悄然离开,虽然疲惫,但心中充满希望 。
两天转瞬即逝,麦新和绶曾再次来到印刷厂进行校对工作。可当他们翻开小样,顿时傻眼了,只见上面仍然漏洞百出。仅仅是两首短歌,他俩反复校对了六七遍,却依旧没能达到付印的标准。
绶曾皱着眉头,无奈地说:“他好不容易把原来的错误改掉了,新的问题又冒出来,这样下去可不行。”
“这可怎么办?”麦新看着满是错误的小样,心急如焚,“再这么折腾,我们的歌集恐怕要等到打垮日本**以后才能付印了。”
“是啊,要是我们自己会检排就好了,那肯定能省不少事。可惜,我们不会这门技术,老板也不可能拿铅字让我们当学徒慢慢学。”绶曾一边说着,一边陷入沉思。突然,他眼睛一亮,兴奋地喊道:“哎,有了!我们学不会检排,克俭却可以学会唱歌呀!”
“你是说,我们来教他唱歌、识谱?”麦新疑惑地问道。
“对!只要他学会了简谱,学会了唱歌,检排起来肯定又快又好,这不就跟我们自己学会检排一样了吗?”绶曾连忙解释道。
“是啊!是啊!”麦新恍然大悟,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第二天恰逢星期天,一大早,麦新和绶曾就来到了印刷厂。他们轻轻推开排字间的门,发现克俭早已坐在那里,正对着小样愁眉不展,出神地发呆。
麦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友善地拍了一下克俭的肩膀,轻声说道:“克俭,你也这么早来了!”
克俭急忙站起身来,满脸愧疚地说:“我心里实在不踏实,没心思在家休息,就过来了。先生,我真的排不了这稿子。你们能不能跟老板说说,换个人来干吧,不然肯定要误事的。”
“不!不能换人!”绶曾斩钉截铁地说,“你都干不了,别人就更不行了。”
“是啊,其实我们已经想出办法了。”麦新微笑着说道,“从明天起,我们来教你唱歌,你觉得怎么样?”
“教我唱歌?”克俭一听,还没来得及回答,脸就唰地一下红了。
“对,等你学会了唱歌,工作起来就容易多了。”麦新耐心地解释道,“不过……我们白天都有工作,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到这里来校对,你晚上能过来吗?”
“能来,我每天晚上都能来。”克俭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麦新感激地说。
“你们比我还辛苦都不怕,我也不怕。”克俭坚定地回应。
从那以后,克俭经常在晚间来到厂里。麦新和绶曾两人,一个耐心地教克俭唱歌,详细地给他讲解乐理知识;另一个则在一旁帮他检字、排版、打小样。
在他们的悉心教导下,克俭进步飞速,很快就学会了不少歌曲,也熟练掌握了简谱的方法。
麦新看着克俭的工作成果,笑着称赞道:“克俭,你现在可再不像过去那样,在字盘上‘耕耘’‘套种’词曲啦,进步太大了!”
克俭感慨万分地说:“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呀!自从我从外行变成内行,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了。”
绶曾也点头表示赞同:“没错,你现在检排的歌曲,只要校对两三次,基本上就没什么错误了,太了不起了!”
克俭若有所思地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音乐就像一块花布,纵的、横的都有着紧密的联系,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
又一个忙碌的夜晚,清晨两点多钟,麦新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首歌曲的校对。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绶曾看着一摞校对好的稿子,兴奋地说:“明天,我们排版的这本歌集就要付印了!”
麦新也十分的兴奋,说:“目前,救亡音乐正是普遍到各个角落里的时候,我们要大力地向每个救亡同胞推荐这样一册材料丰富、售价低廉的《大众歌声》。
“北平爆发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这消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很快,上海各大中学校的学生纷纷响应,成群结队走向街头,举行规模浩大的****。“救亡”的口号声和激昂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冼星海和塞克,以及众多音乐界的朋友,也随着爱国学生联合组织的“扩大宣传团”,昂首挺胸,步伐坚定地走在队伍之中。“打倒**!”“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一句句充满力量的口号从参加****的每个人口中喊出。
突然,四条高压水龙头恶狠狠地朝着**队伍喷射过来,走在前面的**者被强大的水流冲击得几乎睁不开眼,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可青年们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被彻底激发出来,他们毫不畏惧,没有丝毫退缩,继续坚定地向前**。
探捕和警察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手中挥舞着警棍,不由分说地开始殴打**的人们。
就在这混乱且危险的时刻,“星海兄!”塞克大声呼喊着,同时向冼星海递来一首歌词,显然,这是他的急就章。
冼星海快速接过,粗粗浏览一遍歌词,共两段,不长,句法异常简练、朴实。他朗读两遍,这富有音乐性的歌词喊出了千千万万人心里的声音。他仿佛觉得,这歌词自己已经歌唱起来,一种旋律正要从纸上跳下,人人都可以把它捕捉住。他瞬间双眼发亮,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赞叹:“写得好!”
“谱个曲吧,最好能够马上谱出来,当场就教大家唱。”塞克扯着嗓子喊道。
“等一等!快!给我一支笔!”冼星海急切地说。
塞克迅速将一支钢笔塞到冼星海手上。冼星海迫不及待地就在歌词稿上写起乐谱来。
猛然间,水龙头再次扫射过来,“滋”的一声,歌词被打湿了。冼星海也如同刚从河里爬上来一般,全身湿透,水不停地滴答往下淌。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的人群中接过一面没沾水的小纸旗,迅速转身背向水龙头。他不顾水柱疯狂的喷射,很快谱出了前四句歌词的曲谱。他手中的笔尖依然在纸上“唰唰”地快速写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了!”冼星海画完了乐曲结束的复纵线,时间才刚过去几分钟。
随着**的人群,冼星海激动地喊道:“我唱给大家听听。”说罢,他挺直身躯,高声唱了起来,右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打着拍子:
枪口对外,
齐步前进!
不伤老百姓,
不打自己人!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随后,几千张张开的口,跟着冼星海一起唱了起来。
**的群众在棍棒与水流的阻挠下依旧顽强挺进,探捕的木棍胡乱挥舞,而这首《救国军歌》的声音越唱越响亮。
冼星海提高音量,大声说道:“我们诚挚欢迎警察兄弟们和我们一同歌唱,因为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来吧,弟兄们,让我们一起放声歌唱!”话一说完,他步伐急切地走到前面,转过身,面朝众人。
众人的脚步停了下来,周围瞬间一片寂静。这时,只听冼星海高声宣布:“同胞们,朋友们,让我们全体一起齐唱《救国军歌》!”说罢,他先定下一个音,随后双臂有力地挥舞起来,指挥大家开唱。激昂有力的歌声瞬间响起,如汹涌潮水般澎湃。警察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张着嘴巴呆愣在原地。
“枪口对外!”——青年在唱,孩子们在唱,妇女们、老人们在唱……“不伤老百姓,不打自己人……”人们的情绪更加激昂,声音的洪流越来越大。
探捕和警察们,渐渐地低下头,渐渐地把眼睛看向别处。“装了子弹,瞄准敌人……”歌声更加响亮,有些警察把头抬起,跟着唱了起来,先是小声地,好像试探着有没有什么危险;然后声音大了,又大了。
“维护中华民族,永做自由人!……”几千人共同的情绪,被这雄壮的曲调组织了起来,提高了起来。它驱除了人们心中的苦恼、哀伤,它使每个人感觉到,自己在这滔滔洪流中有多么巨大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