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酸甜苦辣咸
凌府小千金洗三的时候，前来送礼的、探望的络绎不绝。
凌峰官职虽低，却是皇上青眼相加的人，又有蔡府在京中多年的根基，便有许多人借着添盆洗三的由头来联络感情。凌峰与司马熙在京中没有衙门，又远没到天天上朝的级别，闲在家里，倒像是专门回来收礼的。
二人忙碌，便解脱了小五儿，因为少了拘管，便寻思自去街里闲逛玩耍，正要出门，阿绯臂上挽着个包袱走了进来，说：“小五儿，这是你的新衣服。”边说着边将包袱放到炕上，打开看时，只见最上面是一套雪白绫子中衣，然后是一件黄栌柿蒂纹缎面直身，一套细麻群青窄袖胡服，最下面却是一条白布道袍。
阿绯见小五儿目光落在白布道袍上，便说：“这是司马参军专门让给你做的，说是按制平民百姓只能穿皂白两色布衣，这衣服是备着万一皇上再召见时用的。”小五儿听了这才恍然便应了一声。
阿绯笑道：“现在就换上吧，看看可合身。”说着话便要动手帮小五儿换衣服，小五儿忙作揖，笑着作势请她出去。
阿绯边往外走边撇嘴笑道：“还害羞哪？！也好，我走了！”
小五儿要出去逛街闲耍，衣服只要舒服自在，便取了胡服。换好衣服，取过铜镜来，照了一下，嘿嘿笑了一声，一时玩心大起，将防身的铁刺和小鞭子缠在腕上，比划了个架式，又将白袍套在外面，找了张纸折了个小纸扇拿在手里摇着，这才走出门去。
苏小方等人正蹲在院里晒太阳，见小五儿一身新衣地走了出来，七嘴八舌笑道：“嚯，大公子啊！”
“不得了啊，这是谁家衙内？”
小五儿微微一笑，腾身跳起做了个二踢腿，身形稳稳落地摆出了个黄飞鸿经典造型，众人正闲得无聊，见状叶小杰也跃到场内，呼呼呼打出了几式长拳，停到小五儿身侧，两个人形成掎角之势，田大志看不上两个人的花架子，领着众人起哄喝倒彩。
“小五儿你过来一下！”忽听有人叫道，循声望去，凌峰正一手掀着门帘子站在司马熙房门口，神情郑重，众人见状都禁了声，小五儿也不敢再耍宝，一溜儿烟小跑过去。
小五儿心情忐忑地跟着凌峰进了屋，只见司马熙坐在桌边喝茶，见二人进来抬起头来打量了小五儿两眼，说：“倒有点书生的样子，手里拿的什么？”
小五笑着举手摇摇小纸扇：“扇子。”
司马熙说：“你倒是会想。”小五儿这才想起平时只见人用过团扇，还没有见到过折扇，一时忘形，把前世的习气带了出来。
凌峰盯着他手臂问道：“这就是你杀死那辽人的武器？”
小五儿低头一看，原来白袍衣袖宽大，手臂举起，衣袖垂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胡服，便笑道：“我今天头一次带着耍帅就被你们发现了！”说着伸出胳膊，右臂上缠着鞭子，左臂上缚着铁刺，各自设了消息机关，用牛皮绳连着一只小皮环戴到手指上，用时手臂垂下，拉动皮绳触动卡簧，武器弹出正好落在手心里。
凌峰看了赞道：“果然机巧，这种小巧刀匕正适合你防身用，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方能见效。”
当初无尘原打算给小五儿一把匕首，小五儿见那匕首寒光凛冽，只怕伤到自己，便借口匕首太大，设计了这种铁刺的模样，刺身是圆柱形，加了血槽，只在尖部斜斜地开出刃儿来。
凌峰问道：“秋天打仗时候救你的便是你师傅吧，看他身手不错，改日和他比试一下。他终究是什么人，他师从何门？”
小五儿见他忽然问起无尘，心中一惊，不由抬头细看了凌峰一眼，却见凌峰有些心不在焉，似是随意问的，便也顺口答道：“是啊，身手不错……凌大哥有什么心事吗？”
司马熙也抬起头来看着凌峰，“还是吃得很少吗？郎中怎么说？”
凌峰叹口气：“郎中说无妨，只开了两味开胃的散剂。小五儿，你嫂嫂这几天不爱吃饭，什么汤饼炊饼、馎饦馉饳儿之类的吃不了几口……不过我觉得你做的面条挺好吃的，要不你给做碗？嘿嘿，我可是想吃了！哎，你究竟做何打算，瞪着眼呆看着我做甚？”
小五儿见凌峰如此疼爱蔡氏，心中不禁似酸似咸，思绪翻涌，一时呆了，听到凌峰的话，便笑了一下，说：“好，当然要做。”扭头对司马熙说：“看人家，学着点啊，以后对婷婷也要这样体贴入微。”
司马熙和凌峰同时笑道：“哈哈……黄毛小儿，知道个屁啊……还不赶紧去厨房里备饭？我们都等着呢！”
正说着话，凌四保手里拿着一沓纸走了进来，“将军，你要的邸报拿来了。”
司马熙先伸手接了过去，边翻开边说：“可有什么要紧事儿？”
凌四保站在旁边正要走，听见这话便站住脚说：“听驿站的校尉们说，南边有贡品被劫了。”
司马熙问道：“贡品被劫？哪里的事？”
凌四保说：“正是，说是荆淮两路交界的地方，送信的驿卒已经进了京了。”
凌峰说：“小蟊贼而已，谁去灭掉便该升官发财了。”众人又议论几句，不过是贼人胆大，官兵亦无能之类的话，各自走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小五儿扔了手里的小扇子，穿着簇新的衣服跟着凌四保进了厨房。
厨房里管事的是蔡氏带过来的厨娘，小五儿跟着众人称呼她郭大娘，极是利索干净的个老太太，见说一个小男孩儿来做饭，便下死眼地瞅了小五儿两眼，叫了个青年妇人给小五儿打下手，就又回灶前忙碌去了。
那妇人笑嘻嘻地走过来，说：“小五儿没有变样儿，说起来两年没见过了。”
小五儿仔细一瞧那妇人，原来正是凌峰成亲那年司马熙替他收的下人里一家三口的叫作张茂林家的女人，当年黑瘦憔悴的黄皮脸，如今也养的白白胖胖的了，几乎不认得了，便笑道：“你可变得喜洽多了！”那妇人听了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胖脸笑道：“还不是托了将军的福，多亏司马参军当年把我们挑中了！你都要用哪些物什儿？我好去准备。”
“面盆和擀杖，菜一会儿再说，啊……”小五儿扭身看到张茂林家的拿来的擀杖顿时无语了，枣核形的，只有八寸长。当年在颖昌时候，小五儿人小手小，还是自己专门刮了一根细的长擀杖，如今境况好了，少不得去木匠那里订做一根枣木的。
“你家夫人每天吃些什么？”小五儿问张茂林家的。
“百味羹、虾蕈羹、糖水荷包蛋、两湖的新米蒸的青精饭或是二红饭，有时候也煮点香酥软羊……”小五儿听了这些菜名便觉口中生津，不由呆呆暗想，此时正是天寒时候又不存在苦夏的问题，为什么会吃不进东西去？是了，都是些精致食物，又没有新鲜蔬菜，莫非是因此才导致的脘腹胀满，饮食阻滞？
忽听郭大娘说：“还有木香汤和仙术汤，木香汤专治胁肋胀满饮食减少，仙术汤也是温脾胃进饮食的，且有辟百病，明目驻颜的好处。”
小五儿向来不喜煎点汤茶药的味道，很少饮用，更不了解，因而听了郭大娘的话便看着她呆了一呆。郭大娘见了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这都问过胜和堂的老郎中，说是极好的。便是这些饭菜，也是温凉搭配，慢火细炖的香酥软烂，又滋补又易克化。”
小五儿听了心下暗自不高兴，你当我是想来做饭的吗？不过也不能就这样甩着手回去啊，便陪笑道：“郭大娘，刚才张家嫂子说的那些饭菜我都咽口水了，都是美味。可是山珍海味吃多了难免有个腻的时候，我只会做一两个小吃，做得也不精致。凌大哥既然让我做，只当是替他做个讨嫂嫂开心的玩意儿罢了，嫂嫂的一干饭食还是全凭大娘的。”
张茂林家的一直站在旁边，此时接口说道：“这是司马参军的小舅子。”
郭大娘哦了两声，说：“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不需要我去干别的了，那你们自去收拾吧。”
冬天里没有新鲜青菜，只有白菜萝卜干菜之类，小五儿见案上放着半只冬瓜，便拿定主意，先指派苏小方去买了块肥猪肉，自己回房换了衣服，等苏小方回来了，先将肥肉熬出油来盛在小罐里，然后才动手蒸了两碗鸡蛋羹，一盘冬瓜酿肉，又炒了个白菜木耳，此时晚饭都好了，顺便让人将这三个菜也分送到各房里，小五儿招呼众厨娘尝尝他做的菜，自己却回司马熙房里吃饭去了。
此时菜油少，平日里都是煮菜吃，郭大娘见小五儿做菜方式古怪，一开始还冷眼旁观，等到菜入口中，便也点了点头，冬瓜酿肉还罢了，蛋羹的细嫩爽滑，炒菜的鲜香果然与煮菜不同。
第二天早饭时，凌峰夸奖了小五儿一通，最后才说到重点上，那就是接着去厨房，边说着话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这是你嫂嫂……”
“嫂嫂赏我的？”小五儿接口道。
凌峰的手又缩了回去，神色郑重：“什么叫赏的？你嫂嫂说你一个小郎君下厨煮饭，盛意难却，真心感谢你，特意送你的。还说让你教给厨娘，自己不要再做此等贱役。”
司马熙在旁边也睁开凤眼冷冷看了小五儿一眼，小五儿瞥见，忙说：“好吧，好吧，那你替我多谢嫂嫂。嫂溺，援之以手，权也，何况只是煮个饭？不必如此客气，我一向不认为是贱役！”嘴里说着，伸手接了盒子，打开看时，却是一支男子用的黄玉簪，温润细腻，做工精致，小五儿虽然不懂玉器，却也知道此时还没有化学制品，忙站起来拱手道：“太贵重了，多谢嫂嫂和凌大哥。”
小五儿想不到自己的第一件玉器竟然是蔡氏所送，一时心中五味俱有，不禁叹了口气。
小五儿走进厨房，众厨娘都亲热地打招呼。郭大娘也扭过头来笑了笑，她正在煮萝卜汤，只见汤白如牛奶，萝卜如软玉，上面飘着绿盈盈的几叶香菜，看了便令人舌下生津，小五儿暗自心折，不免赞叹几句。郭大娘也褒奖了小五儿几句。
小五儿再做菜的时候，郭大娘便在旁边观看，也指点几句哪些食物更和夫人胃口，食性相和相克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又向小五儿询问炒菜的要诣。
小五儿也不藏私，反正自己也就会那么一点儿。将蒸蛋羹的事交给了张茂林家的，小五儿和郭大娘探讨了一番煮食与炒食的区别，郭大娘便上手试做，需要的食材便让苏小方们去买，做出来的菜，厨娘们自己也尝，多的就送给苏小方们试菜，小五儿在旁嘴也没闲着，……不知不觉整了几大桶的刷锅水从厨房角门里出去直接倒在街边的泔水桶里。
不得不说郭大娘是个中翘楚，葱爆羊肉、醋溜白菜、炝藕片、红烧排骨……几个菜下来，就有滋有味了，大多菜都比小五儿自己做的要好。
小五儿见送菜的厨娘刚出门就回来了，向外一张望，才看见苏小方他们几个正在厨房门口蹲守，搬着小凳小几在太阳底下团团围坐，人手一套碗筷，几上摆着的盘子很快就又空了，众人正用充满渴望的眼神望向厨房里，小五儿看了便从厨房墙上摘下了一挂蒜拿出去让他们剥。
田大志等人对小五儿此举大为不满，反抗无果后，众人便一边剥蒜一边不住口的夸奖郭大娘的手艺，只当小五儿不存在。
小五儿也赞道：“郭大娘果然是个中高手，素日里那些菜饭我们也是极爱吃的。”
郭大娘正笑得合不拢口，听了这句话便认真地看了小五儿一眼，笑道：“老婆子只是多做了几年的饭罢了！不过是谷果肉菜荤素配伍得当，寒热温凉四性相和便好！然后五味调和，酸甜苦辣咸！说来真真好笑，除了甜味别的都不能单独入口，却偏偏还离不了，咸能提香气，酸能解油腻，辛能除异味，苦能去腥膻……”
不到饭点，众人都已经吃饱了走了，郭大娘也累了，安排人把新菜送到前面去后也休息去了，小五儿见张茂林家的没事，便让她把剥好的蒜拿进房来，再准备一升上好黄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