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得意之时莫忘形
下午酉末时分，小五儿正在拥被大睡，忽然被一阵喧嚣声吵醒，坐起身来，外面又安静下来了，小五儿有点怀疑自己是做梦了，惺忪着睡眼走出门去，只见叶小杰诸人分立在堂屋门口两侧，一派肃然。
小五儿走过去悄声问道：“怎么了？”
“有圣旨。”苏小方说着向大厅里努了下嘴。
小五儿从门帘边向里一望，只见司马熙正陪着一个太监坐在桌边喝茶。
随即听见一阵脚步声，凌峰匆匆从后院走出来，还穿着家常衣服，凌四保、叶小杰们忙伺候着换了官服才进屋去。
凌峰与那太监寒喧了几句，那太监笑道：“接旨吧。”说着站到上位，司马熙二人跪下听旨，那太监念道：“昭曰：驻防禁军指挥使凌峰，参军司马熙，忠君爱国，指挥有方，屡建战功，深得联心。着即擢升凌峰为荆淮招讨使，司马熙为副招讨使，率五千禁军招讨乱匪，可调动同安军，便宜行事。戍边辛苦，又逢佳节，特令上元节后率军南下。军中有功诸人，均按兵部上报论功行赏。”
凌峰和司马熙接了旨，向那太监送了谢礼，恭恭敬敬送出门去。
没想到上午这话还在当闲话听，下午这便宜事就落到了自己家头上。一股乱匪而已，正好去挣些功劳，田大志等人都摩拳擦掌，兴高采烈地准备大干一场。凌峰司马熙二人也是春风满面，两人无门无派，又是底层小官，正需厚积薄发，皇上提拔之心显而易见，上恩诰荡啊！
第二天，将各种赏赐拉回了家里，一车一车的，有钱有物，覆着大红绫罗，看着就喜庆。小五儿听说里面还有她的不少钱物，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难啊！自己终究是俗人一个！小五儿暗自嘲笑着自己，心底的高兴却抑制不住的直涌到脸上来。
叶小杰等人也各有奖赏，个个笑逐颜开，商量着到京中繁华处去吃酒逛瓦栏买东西，小五儿也要和他们结伴去。
司马熙在旁边听见，便说：“一会你去我房里拿一吊钱，你的东西我要完好的交给岳母大人，也好说动她让你从军！你还要跟着我们一起去荆淮平乱，还不快去给家里写封信报喜报平安？凌峰正要给边关诸将写信，正好一同捎过去。”
小五儿听了嚷道：“一吊钱能买什么？”嘴里说着便跑回房里给家中写信，向秦氏等人报告一众好消息，又说了自己随军南下的打算，顺路回到家乡去，看看父亲、大姐一家人、二姐一家人是否回去了，顺便打听三姐的消息。写到这里小五儿顿了一下，想了想，终于提笔写道：若无尘在山谷中呆闷了，便可一同南下。
小五儿写完信，送到司马熙房里，见他也正在写信，厚厚一沓，见小五儿进来便停了手，装到信封里封上，写上“妻亭亭亲启”几个字。
小五儿正在和司马熙讨论一吊钱能买什么，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小五儿掀开门帘一看，院里多了两个校尉，正是此次更戍回来的边关旧部，全是一脸喜气。
凌峰和司马熙将众人迎进屋去了，小五儿问叶小杰：“他们也都得了奖赏吗？来干什么？”
叶小杰笑道：“那是，都得了奖赏！这不是听说将军要去平乱，都来走将军的门路，想要一起跟着去！”
断断续续来了好几拔人。小五叹道：怪不得皇上要更戍，人心都有背向啊！
这个新年过的喜气洋洋，除夕夜众人守岁直到五更，早早吃了饭去拜年。
小五儿吃过午饭便困得睁不开眼，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穿上那件黄栌柿蒂纹缎面直身，走到院子里各处一转，司马熙和凌峰早带着凌四保出去与人喝酒了，苏小方等人正聚在一起掷色子，阿绯等人都守在蔡氏房里。小五儿在院中立了片刻便觉无聊，想起去年此时正和亭亭在一起，心中不由思念，不知道母亲秦氏他们现在做什么。
张茂林拿着两张拜帖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小五儿在发愣，便说：“晚上去樊楼街玩吧，热闹的很，还有大户人家的女眷去逛的……”
叶小杰等人听见这句话便都跑出来打听，张茂林说：“京中旧例新年放禁三天，这三天马行街和樊楼街上到处都是关扑的大棚，扑什么的都有，若是彩头好的，怕是不能扑个娘子回来？！元夕节更是热闹，满城的灯火，全城的人都出来……”
众人不待吃晚饭，各自带了钱，凑到一起兴兴头头出了门，出了巷子，到了大街上，越走人越多，远远便见樊楼街灯火通明，路两侧一间挨一间的彩棚，挂着灯笼，照的清清楚楚，只见棚里摆着珠翠头面、鞋帽、玩器等各色杂货，有的棚里却是歌舞。忽然听到传来一阵欢呼声，众人急忙围过去，扯着旁边一个老伯打听得是一个大官人扑到了一个婢女。挤进去看时，只见一个小娘子微低了头，也有几分姿色，再看那大官人，矮胖丑陋倒也罢了，还有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子。
叶小杰顿时大为不平，撸起袖子晃着膀子就要挑衅。苏小方等人忙拦住了，那老伯也劝道：“关扑有关扑的规矩，人家扑到了就是人家的。”
众人拉着叶小杰走开了，捡了个人少的棚子进去，主人迎过来叫道：“扑果子、扑玩好、扑物件了！”，说着话手里抓着几个钱往笸箩里一洒。众人问清了关扑的规矩，也玩了起来，各有输赢，叶小杰扑了双新靴子，田大志扑了把梳子，又扑了一支钗子，众人起哄这是他红鸾星动了，好兆头！
只有小五儿什么都没扑到，她看中了一只羽毛做的小鸡，连扑十几次只输不赢，早没了趣味，干脆拿出一文钱来买了下来，擎在手里，毛绒绒、黄澄澄，极是可爱。她见众人正玩得兴起，便一个人在附近棚里摊儿上闲看各色杂货，忽然想起刚才被人扑走的婢女，不知以后她的命运会怎样，哪个红糟鼻子对她好不好。
因为郭大娘做新菜品的兴头正高，正月里饭桌上新出现了美味的炒菜、烧菜、面条、饺子，小五儿教张茂林家的发的豆芽腌的腊八蒜也都好了，众人又是惊讶剥蒜的时候明明是白的怎么变绿了，又是赞叹这汤饼细的像绳索一样，他们管那个叫索饼，才不习惯叫什么面条……
小五儿见众人个个吃得心满意足，在旁看了也觉开心，高高兴兴走到司马熙房里，笑道：“我看去开个馆子也不错，定能大赚一笔……”
司马熙看了小五儿一眼，停下筷子，正色道：“你还是老实呆着吧，爆竹的事儿还没了结，莫要再起事端。古人说得好‘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此时皇恩浩荡，更要谨慎，不知多少人盯着我和你凌大哥，只盼我们露出破绽，失了圣恩。你这些小机巧要收起来。”
凌峰在一旁也放下了筷子，郑重道：“正是，这些小机巧还不如一心用在军中。我一会也要管束府中，让人别出去乱讲。”
晚饭前小五儿到厨房里对郭大娘说，平日里饭菜没有用过这么多荤油，吃的多了恐怕于脾胃不合，这些菜可用与否还有待磋商，郭大娘听了忙说：“正是，我们只是自己试吃，有外客时自不肯做，在外人面前决不提起。”众厨娘也都连连称是。小五儿猜测凌峰已经嘱咐过众人，便笑了笑走了。
朝廷新年七日假，到了初八，凌峰司马熙便到兵部报到，开始检校人马装备，军中事务渐多，叶小杰等人便不能再痛快玩耍，只盼着元夕节晚上再大玩一场，早就听说上元节处处结灯，坊坊唱戏，满街都是日常不出门的美貌娘子……个个铆足了劲儿，要等上元节一饱眼福。
哪知十五早上凌峰忽然宣布大军定于正月十六开拔，下午做好行军准备，晚上不准再饮酒、闲逛，便是凌峰自己也要闭门拒客。叶小杰等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等到吃过晚饭，见大门果然关闭，一个个抓耳挠腮，无计可施，只得早早睡了。
院中安静下来，月光穿过窗隙渐渐移到床头，照得亮如白昼，小五儿越发睡不着。即便东风夜放花千树不足为奇，可雕车宝马香满路的盛景却是难得一遇，一想到似明似暗的灯火之下，游人如织，裙袂翻飞，鬓香影雾，这种古老的风韵一定要去看看，才不枉来此一遭。
小五儿拿定主意，便穿好衣服，悄悄出了房门，绕到后面厨房里，只见一个厨娘正蹲在灶前哼着小曲看火，小五儿便踮起脚尖悄没声地直走到角门边上。夫人还在坐月子，厨房里整夜有人值守，不怕关了角门。
小五儿绕到坊口，见那里也挂了不少的彩灯，还搭了个戏棚，听那腔调便知是影子戏，松松散散的一群人正围着看，多是本坊的一些老人孩子，小五儿挤到前面瞧了两眼，原来演的是孔融让梨，挤出人群正要离开，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小五儿！”回身一看，街边一人，素衣白袍，剑眉星目，正是无尘。
小五儿大为惊喜：“你来的真快，怎么找到的凌家？”
无尘笑道：“鼻子下面不是有嘴吗？接到你的信我就向这里赶，怎么不快？今天进了京我说是来给凌家送贺生礼的，花了几文钱，邸店里的小二哥便直接领到这里了，看来凌家也是小有名头啊。”
“怎么不进府？”
“我在这里住一两天，见你一面便走，不跟你们去平乱，你还要自己多小心。”
小五儿一怔，问道：“你要去哪里？”
无尘说：“回紫云山，过些时日再到江南去看看，回来后估计你那边也快完事了，便去汇合你，跟你回家乡去找你寻你的家人。”
两个人边说边走到了大街上，只见处处彩灯高悬，有凤灯、琉璃灯、走马灯、诗牌灯数不胜数，前面架了一座过街灯，横跨在街道上空，上面的彩灯全是纸糊百戏人物，看得人眼花缭乱。
忽见前面挤着一群人，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两人挤过去看时，原来是一家杂货店在门口挂了灯谜，猜中便有奖赏，两个人也猜到了几个谜底，拿到了佃盒等小物件，还有一个鲤鱼彩灯，小五儿兴兴头头地挑在手里。
两人边走边看，随着人流不知不觉到了御街上，这里更加热闹，除了灯外还有演杂戏的，有载歌载舞的，有蹴踘的，走钢索的，耍猴的，二人正看得高兴，忽然一个披着杏黄斗篷的美貌女子停在了无尘前面，从衣襟上解下一个流光溢彩的小灯球，脉脉含情地递给无尘。小五儿在旁见了顿时大乐，心中暗赞那女子胆子大、好眼光，哪知无尘拱拱手施了一礼却没有接，那女子也不恼，微微一笑，又瞥了无尘一眼便走了。
小五儿留心一瞧，游人中果然有不少风姿各异的妙龄女子，也有不少轻裘宝马的少年郎，但更多的还是普通人，鹤发鸡皮的老人，又笑又叫的孩子。正在这时，又有四五个少年女子带着丫头子们走过，无尘人物出众，美女们不免向无尘注目，小五儿见了便舞动手里的鲤鱼灯向她们示意，女孩子们有的羞转了头，有的掩口而笑，无尘察觉异样，便也向她们看去，走在最前面的女子落落大方的看了无尘一眼走了过去。眼见得一群人错肩而过又回头窃笑，无尘回身一望才看见小五儿在后面捣鬼，一边舞灯，一边摆手在向人家告别。
无尘作势要夺过灯笼，小五儿边笑边跑，二人正在嬉闹，小五儿忽然看见几个人簇拥着两个公子走过来，后面的少年公子文雅温和，有点面熟，便顺手向他舞动灯笼示意，细看竟然是三皇子赵元休，赵元休此时也认出了小五儿，二人一笑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