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二)
四
次日清晨,曙光初现,唐越早早出了门,迎着早春的太阳走在街上,依然料峭的风一吹,他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暗暗告诫自己,今天是关键时刻,必须沉住气。
当唐越来到司令部,推门走进办公室,看到刘永禄、朱彪等人已经到了。
刘永禄对唐越说了声“走”,便领头走出办公室,几个人跟在后面,唐越心想这是要去会议室吧?果然,刘永禄走上三楼,直奔会议室而去。
唐越赶紧跑前几步,打开会议室门锁。刘永禄走进去,东看看,西看看,然后朝朱彪摆了一下手。朱彪等人便开始在室内四处查看,桌椅下面、电话机下面、溥仪画像后面、伪满国旗后面,甚至壁灯、吊灯都查到了。
唐越明白了,这是要查有没有窃听装置。此时他手心里已经出了汗,想到昨天自己还想搞到窃听器,如果真的安装了,想必此时也已经被查出来了。然而更紧要的是,此刻钟文楷就趴在天花板上面,这些家伙不会去移开天花板上的通气窗吧?如果暴露了怎么办?那就只能拼了。想到此,唐越悄悄拨开了枪套的扣子。其实,今早出门前唐越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在后腰另藏了一把枪。
怕什么就来什么,刘永禄抬头看了看通气窗。朱彪会意,赶忙指挥几个人抬桌子,搬椅子,他们刚好把桌椅摆在了东北角的通气窗下。然后,朱彪便爬了上去。唐越把手按到了腰间,他想,钟文楷必定会一枪干掉朱彪,自己则先对刘永禄下手。
朱彪把头伸进天花板,扭动了几下脖子,然后缩回来,说道:“刘科长,太暗了,有点看不清楚,有手电吗?”
“我去二楼拿。”一个特务喊道,说罢抬腿就跑,“啪”的一声,他把一只暖瓶踢碎了,这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你妈个腿的,笨蛋!”刘永禄骂道:“算了,赶紧收拾收拾。”说完刘永禄就先走出了会议室。
朱彪等人讨了个无趣,顿时泄了气。朱彪放好窗扇,爬下来,几个人赶紧收拾桌椅和打碎的暖瓶。
唐越则拎起两只暖瓶,下楼去打水了。他边走边想,好险,钟文楷竟然没有被朱彪看到。
此时,楼里楼外已经都加了卫兵,气氛十分森严。
9点钟,会议准时开始。来自各个部队的日、伪军军官们鱼贯进入会议室……情报科除刘科长外,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参会,自行散去。唐越回到办公室,担心着钟文楷,一定不要弄出声响,一定要听清楚会议内容……
中午休会,与会人员都去食堂吃饭,并按照要求带走了会议材料,唐越领着勤杂工又打扫了会议室,刷杯子、换茶叶。唐越站在东北角的气窗下,心想着钟文楷就在上面,可能他此时透过窗扇缝隙,能看到自己。唐越站在这里,就是跟钟文楷无声地沟通,给他打气。他朝着勤杂工说,“好好干啊,仔细点。”其实就是说给钟文楷听。
会议开到下午3点多才结束,日伪军官散去后,唐越带着勤杂工来到会议室,等打扫完毕,勤杂工离开了,唐越咳嗽了一声,天花板上传来两声轻轻的敲击。唐越长吁了一口气,这是钟文楷在回应他:一切顺利。
下班后,唐越溜进厕所,一直等到二楼没有响动了,才回到办公室,假装整理文件,熬到了9点钟,进入会议室,把钟文楷接了下来。
“怎么样?”唐越小声问。
“真真切切,详详细细。”钟文楷有些兴奋地说。
二人知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必须尽快离开,有多少话,也得以后再说。唐越帮钟文楷爬出窗子,等下面抖动了绳子,唐越赶紧收起绳子,关好窗户,摆好桌椅,擦去可能遗留的痕迹。。。。。。
第二天一整天,唐越都在想着钟文楷到底得到了多少情报,他太急于知道具体情况了,但是他得忍着,在这么重要的会议结束之后的数日内,他要让情报科的人,甚至整个参谋处的人都看到一个闲散的、漠然的唐越。
终于等到了下班,吃过晚饭,唐越直奔山货店。他和钟文楷关严了店门,来到后屋,拿出钟文楷记录的几张纸,开始整理。二人没有多余的话,只听笔尖在纸上“沙沙”的书写声。
按照钟文楷窃听来的会议内容,加上唐越之前收集的情报,二人整理出截止到1935年4月日伪军在整个东北的兵力部署情况。
日军方面:第一军管区,辖奉天、安东、通化,总兵力为12321人;第二军管区,辖新京、吉林、间岛,总兵力为13185人;第三军管区,辖卜奎、黑河、北安,总兵力为13938人;第四军管区,辖哈尔滨、牡丹江、东安、三江,总兵力为17828人。
各军管区的主力驻军,以卜奎城为例,驻混成第11、12、14旅,骑兵第5旅,警备龙江、甘南。。。。。。此外还下辖一个教导队,包括步兵、骑兵各一个团,及炮兵连、学兵连,此外有炮兵队、汽车队、飞行大队。
日军在黑龙江有江防舰队,炮舰队有炮舰7艘,炮艇队有炮艇6艘;有装甲汽车队。。。。。。
伪军方面:第一军管区下分奉天、安东地区,辖有6个混成旅及1个教导队;第二军管区下分新京、吉林地区,辖有4个混成旅、3个骑兵旅及1个教导队;第三军管区下分卜奎、泰来、黑河地区,辖有5个混成旅、1个骑兵旅和1个教导队、1个炮兵队;第四军管区下分滨江、绥宁、依兰地区,辖有8个混成旅、1个骑兵旅和1个教导队。
江上军,所辖10艘军舰、16艘炮艇......宪兵总团司令部,共编6个宪兵队,配署新京和5个军管区所在地,即奉天、卜奎、哈尔滨......铁路警护队,共编6个大队......
望着整理出来的情报,二人兴奋至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情不自禁地恨恨拥抱了一下。
此时,唐越才想到问钟文楷:“昨天早晨,朱彪把脑袋伸进了天棚,怎么没有看到你?”
钟文楷说:“我爬到了房架子上,就在朱彪脑瓜子顶上,离他只有一尺远。他挪动窗扇那个角度,我在他脑后;他伸头进来后,必须仰头90度才能看到我。”
“太险了,我手都放在枪把上了。”唐越接着问:“这一宿一天趴在上面,很难受吧?”
钟文楷轻松地一笑,说道:“没啥,就是有点饿,其实前天晚上,我不仅没有喝水,也没有吃晚饭,我怕吃多了会放屁,结果起了反作用,鬼子的会要结束的时候我饿了,肚子突然响了几声,幸好那些兔崽子没听见。今晚,咱俩必须喝一杯。”
二人并没有像钟文楷说的那样,喝一杯庆祝一下,为了尽快把情报传送出去,他们把整理出来的内容工工整整誊写了两份,每一份都写满了整整六页纸。这样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他们不舍得漏掉任何一点内容,这种洋洋洒洒的长度,发报传送显然也是不合适的。
“看来,你又得跑一趟萝北了。”唐越说。
钟文楷一脸凝重地说道:“这个情报如此重要,必须交给上级领导一份,我带走一分,如果领导同意,或许明天我就启程。”
唐越关切地叮嘱:“情报一定要藏好,路上千万小心。如今日本鬼子和伪军到处设卡,连火车上也对可疑的人搜身,万万不可大意。”
“这次,我想过境,还有一些细节没写出来,但是在我脑子里,或许也很有用途,我想跟卡波夫当面说。”
卡波夫是伯力苏军远东红旗军**第四科科长,是直接联系中国东北情报网的人。唐越明白,钟文楷听了大半天的会,一定是会有一些只言片语无法整理,如果钟文楷到了伯力,静下心来仔细回忆,应该还能挖掘出一些东西。
二人将所有细节考虑周全后,唐越才离开山货店。
五
正如钟文楷所言,次日,他便登上了北去的货车。他依旧装扮成去山里收山货的客商,踏上了这充满艰险的旅途。
在钟文楷离开的几日里,唐越每日都牵挂着:钟文楷怎么样了?情报是否安全送达?不知为何,此次唐越心中对钟文楷的安危充满了忧虑,那条路线是他们一同走过的,火车上的盘查即便躲过了,跨越国境也是危险重重的。
半个月之后,在唐越深深的担忧中,钟文楷终于归来。他匆匆找到唐越,兴奋地说道:“情报已安全送到红旗军手中,我也见到了卡波夫,他们对这份情报极为重视,十分满意,还表彰了咱们这条情报线,给了300满圆的奖金,奖给组织100,奖给你100,奖给我100。”
听闻此言,唐越欣喜万分,内心满是骄傲。这份情报详尽地反映了日伪军在整个东北的兵力部署,一些数字甚至精确到了个位,实属难得,也难怪红旗军会予以嘉奖。
唐越从钟文楷手中接过钱,端详片刻,坚定地说:“钱还是交给组织吧。这几年组织在我身上花费太多了,为我潜入敌人内部,把我保出日本宪兵队,都花了不少钱。组织如今困难,正急需经费,这笔钱我不能拿。”
唐越恳切的态度让钟文楷无法拒绝,他说道:“好吧,明天我就把这些钱交给上级。其实我的也交给上级了。”
现在,二人终于可以喝一杯了。唐越争着要请客,二人来到吉祥春酒馆,就是他们三年前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小馆,还是那张桌子,二人坐下来。
喝着酒,唐越说起了对钟文楷此次行动的担忧,说还好没出什么危险。
钟文楷笑着说:“实际是出危险了,我没敢告诉你。”
唐越望着钟文楷,急切地问:“咋回事?”
“危险出在黑龙江边。”钟文楷回忆起了当时的惊险......
一路上,钟文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每经过一个关卡,他都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那些鬼子和伪军的目光像锋利的刀子,在他身上来回刮着。他藏在身上的情报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终于,他来到了三道沟,见到了董老五。黑龙江已经开江,只能划船过去,本来应该是董老五护送钟文楷过境,可是不巧的是董老五正在生病,发着高烧。钟文楷决定自己走,董老五给了他**枪。到了天黑,钟文楷一个人上路了。他在山里转了大半夜,可是始终走不到江边。
董老五告诉钟文楷,在江边一个叫柳条崴子的地方,住着一户俄国人,男人叫瓦列拉,看上去就是个养牛、打鱼的普通俄国侨民,其实他挣着在黑龙江上帮人偷渡的钱,给他5满圆他就会划船送你过江,但必须是夜里过江。
钟文楷走在寂静的山间,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点点星光洒在崎岖的山路上。此时,他才惊觉自己迷失在了这片山林之中。
他疲惫地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稍作休息。随后,他抬头仰望天上闪烁的星星,试图重新确定方向。等恢复了一些力气,他便起身继续赶路。
终于,钟文楷找到了董老五告诉他的正确路线,成功下了山,来到了黑龙江边。然而,时间已经到了上午8点多,他本该在半夜抵达这里,现在天已大亮,怎么办?
钟文楷心急如焚,他想早点过江,想冒险一试。
在那个叫柳条崴子的地方,钟文楷找到了那户俄国人家,见到了瓦列拉。他急切地说道:“我要过江,你马上送我过去!”
瓦列拉却无奈地摇头:“白天不行,日本人一会就过来巡逻一次,白天根本没法偷渡,我只能在晚上送你过江。”
钟文楷不想等了,他希望此刻就能过江。就在二人争执之际,几个日本巡逻兵突然闯了进来,钟文楷瞬间愣住了。与此同时,他感觉出身后的瓦列拉快速从自己后腰上拔走了手枪。
日本巡逻兵用锋利的刺刀逼住钟文楷,一个军曹厉声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钟文楷强装镇定地说:“我是个收山货的,来这里跟这个俄国人买咸鱼干。”
瓦列拉心领神会,赶忙上前跟日本鬼子解释:“这是我的老熟人,他经常在我这里买咸鱼干。”
日本人质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瓦列拉连忙说道:“这个人给的价钱太低了,我不想卖给他,他必须出到上次那个价钱,不然就算啦。”
可日本鬼子并不相信他们的话,执意要对钟文楷进行搜身。钟文楷紧张到了极点,那份至关重要的情报被他缝在了内裤里,然而此时他不能反抗,只好把身上背的麻袋、布包放在地下。
鬼子查看了麻袋、布包,只找到几张零钱,并抢了去,然后开始对钟文楷搜身,让他脱下外衣,再脱下内衣。鬼子没有翻找到什么,便要求钟文楷脱下裤子。当时钟文楷穿了一条外裤,还有一条破秋裤,钟文楷磨磨蹭蹭脱下了外裤,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脱秋裤了,如果那样就只剩一条内裤,而内裤上缝着线,必然会被看到。
鬼子见钟文楷不想脱秋裤,一脚把钟文楷踹倒在地。钟文楷倒地之时,刚好右手按在了一截劈柴上,他抓住劈柴准备拼命。
千钧一发之际,瓦列拉突然拿出一瓶酒,对军曹说:“我这里有非常好的伏特加,你们不想尝尝吗?”边说边倒了一杯。
鬼子看着酒,眼神中透露出贪婪,接过酒尝了一口,称赞道:“嗯,不错。”于是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另外几个鬼子也纷纷上前索要酒喝,就这样,他们放弃了对钟文楷的搜身。
可是鬼子军曹显然没那么好欺骗,他又转向瓦列拉,邪恶地一笑问道:“刚才你从这个人身上拿走了什么?你以为我没看到吗?”
瓦列拉的表情僵硬了,磕磕巴巴第说:“我,我从他身上拿了钱。”说着,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张满圆。
“那是我的货款。”钟文楷机智地配合道。
军曹一把把钱夺过去,装进自己口袋里。
钟文楷起身,对鬼子军曹说:“太君,那是我的钱,还给我吧,我还靠着这点钱进货呢。”
几个鬼子一拥而上,再次把钟文楷打倒在地,然后扬长而去。
钟文楷爬起来穿好衣服,用手捂着被鬼子皮鞋踹得生疼的大腿,走到门外,看着沿江边远去的鬼子兵,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此时他心想,小鬼子,若不是老子有重要情报在身,非**们不可!
瓦列拉走到钟文楷身旁,对他说:“你要给我16满圆,过江5满圆,酒1满圆,还有我被抢去的10满圆,这些必须算在你头上。”
钟文楷无奈地摇摇头,“我已经没钱了,一分钱也没有了,我的枪给你抵债可以吗?”。
瓦列拉满意地摊手耸肩,表示交易达成。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瓦列拉划着船,悄悄地把钟文楷送到了对岸的苏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