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云游僧出语道旧缘 恭亲王解铃布新局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智信和觉慧就已经来到了恭王府的大门前。

因为此前交代要晚些时候来，所以两人就在大门的不远处候着，注视着大门前的动静。

他们发现大门前停着一顶“八抬大轿”，猜想这应该是大人物来到了恭王府，而王府里正在议论的事，可能与林泉村的事有关。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恭王府的大门开了。

全林将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送了出来……

见全林望着已经起轿的外国人大轿还在发愣，智信和觉慧赶紧走上前去。

“阿弥陀佛！全大人，我们现在来合适吗？”智信问道。

全林见是智信和觉慧，便点了点头，“你们来得正好……进去说吧。”

巴兰德离开以后，怒气未消的恭亲王仍坐在多福轩，独自一个人喝着闷酒。

今天晚上同巴兰德的“交锋”虽不尽人意，但也彻底扯下了德国传教士的假面具，相当于在林泉村这件事上，与德国公使团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为接下来的较量创造了先决条件。巴兰德今晚的反应，以他的身份也属正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庆幸的是：他没有将我国采购克虏伯大炮等军火事宜相要挟，否则，此事肯定会另有变数。

“阿弥陀佛！亲王大人好。我们按您的吩咐，又来打扰了……”智信施礼道。

恭亲王点了点头，“嗯……今天为林泉村的事，特意与德国的驻华公使见了面。但是，没能说服他放弃征地的请求……现在，只能另辟蹊径了。”

“我们听从大人您的安排……”智信说道。

恭亲王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郑重说道：

“这件事，只有到都察院击鼓鸣冤了。而最终的裁决，可能就要惊动皇上、太后……你们既然来京城‘告御状’，‘状子’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

智信说着，从怀里掏出自己书写的诉状，交给了恭亲王。

恭亲王将诉状展开，见状纸上用十分清秀的字体写着：

呈告人：山东日照五莲山光明寺住持僧虚空

代理人：本寺西堂僧智信、本寺首座僧觉慧

呈告“德国天主教中华圣言会”下属“天主教山东日照分会”

主教安治泰，强索林泉村宅地之事。

安治泰主教在尚未与我光明寺进行任何磋商情形之下，向**衙门出具《告知函》，以1500两现银价格，强征本寺院佃户村林泉550亩全村宅地，拟建天主教传教中心及附属设施。**衙门并不知实情，但已“照准”该项文书（据称：该文书正本已在**衙门备案，可查）。安治泰主教公然声称：不入天主教者，一律逐出林泉村。

此行为招致林泉村耕种百姓人心惶惶、学堂师生惴惴不安，社会动荡已现端倪。若天主教会强索林泉村宅地之事得以坐实，数百户民众必将颠沛流离，学堂师生也被迫流落他乡，生死存亡，殊为难料。危害之大，莫此为甚！有鉴于此，光明寺绝不放弃林泉村之归属权。

现恳请都察院裁定撤回**衙门已经“照准”之涉事文书，

保日照社会之**，还林泉民众之安宁。

具状人：山东日照五莲山光明寺住持僧虚空

本寺西堂僧智信

本寺首座僧觉慧

光绪八年三月初十日

恭亲王看完诉状，轻轻点了点头，“嗯……‘状子’写得不错，条理很清晰，措辞很讲究。看样子，你们还是给**衙门留了颜面，没有直言戳穿同流之害。”

智信又行礼道：

“凡是对亲王大人有所了解的官员和民众，尤其是张军门和日照的章知县，都认为大人刚直不阿，绝不可能与洋人同流合污加害林泉。之所以‘照准’这项文书，必定是受洋人的蒙蔽、欺骗，其过程必有隐情……其实，我从心底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恭亲王眼前一亮，“哦……你此前对我也有所了解？”

智信再施礼道：

“是的，大人。十年前的同治十一年（1872年），我随同土尔扈特部落布彦汗王进京请战，没想到，这一来就待了三年。汗王被皇上、太后留在了北京城疗伤，封为‘乾清门行走’。为了早日光复天山南北，布彦汗王曾数次面见亲王大人和诸位军机大臣、各部要员，力陈天山之重。布彦汗王去世前，曾感慨言道：‘恭亲王大人全力支持左宗棠用兵西域之方略，这是西域民众最大的福分。将来朝廷勠力西征，全仗恭亲王与左大帅二人之力……’。布彦汗王虽然没能看到西域光复的这一天，可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铭记亲王大人的盖世之功！”

恭亲王点点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布彦汗王英年早逝，朝廷痛失栋梁之臣，实在令人惋惜。‘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当时西征大军尚未成行，他们土尔扈特部落就已经同阿古柏敌寇搏杀了十年。凭该部落的一己之力，阻挡敌寇七万铁骑于中天山脚下八年之久，真是奇迹！如果当时阿古柏贼寇和英国雇佣军能跨过土尔扈特封地、打通中天山，直捣伊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智信点了点头，“是的，如果那些贼寇要是能打通中天山这道屏障，伊犁无险可守，这个西域的军政中心就会立刻崩溃。接下来，整个北疆就要腹背受敌、整体陷落。”

恭亲王又点了点头，“这段战略缓冲期，是布彦汗王和土尔扈特部落用鲜血换来的。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保家护国战争，不光需要含笑沙场的勇气、精忠报国的情怀，更需要非凡的谋略和坚韧的意志。而整个朝廷勠力西征的底气，也是来自土尔扈特部落宁死不屈的顽强抗击，和视死如归的勇敢精神。左宗棠‘先北后南，缓进急攻’的策略，最早也是来自于布彦汗王的一番战略研判。就连兰州机器制造局第一批仿制的先进枪械，也是得益于他当初赠给李剑的那两把‘伯丹步枪’。如果论功，布彦汗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智信继续说道：

“汗王身故后，我们随护灵队伍，从北京城回到了中天山的巴音布鲁克草原。三年后，西征军荡平阿古柏贼寇、收复了南北疆，三面包围了伊犁的‘沙俄驻屯军’。左大帅亲自坐镇中路的巴音布鲁克草原，在布彦汗王的‘追思会’上，他亲手题下了巨幅挽联‘忠心昭日月，护国御寇含笑沙场音容宛在；义胆动乾坤，镇边慑敌一代天骄浩气长存’，这应该是对布彦汗王一生最为贴切的评价。”

恭亲王猛然醒悟，惊奇地说道：

“这样说来，移灵前，当时在德胜门的外馆祭奠布彦汗王的大典上，你就在现场？”

“是的，大人。那时候，我们就有了一面之缘。”智信答道。

“我们之间，还真是有缘。没想到，七年后还能在北京城再次重逢……天意啊！”恭亲王感慨地说道。

在恭亲王与智信追忆往事之际，全林则在思索着另一件事。

他突然若有所思地向恭亲王说道：

“大人，如果他们到都察院击鼓鸣冤，光明寺属皇家寺院，被告又是‘德国天主教中华圣言会’，还牵扯‘**衙门’；想必都察院没办法了断，很可能就要上奏皇上、太后定夺。是不是应该早做准备呀？”

恭亲王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想法吗？”

全林继续说道：

“皇上、太后还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太后顾及到德国人的感受，下旨继续执行已经‘照准’的文书，那咱们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恭亲王挥挥手，“继续说下去……”

全林往前凑了凑，轻声说道：

“两天后，是大福晋的忌日。按理说，大格格荣寿固伦公主应该回府祭拜。如果大格格在了解这件事的详情后，在西太后身边主动吹吹风，是不是胜算会大一些？”

恭亲王心里猛一激灵！点点头说道：

“嗯……可以试一下。不过，这几个时间节点再通盘考虑一下，要衔接好。虽然想法过于天真，但西太后利用德国势力来平衡英法势力的思路，是不会改变的，她一定会给德国人留下情面。所以，想让西太后改变态度公平裁定，难度可想而知……你马上派人进宫，把智信师父带来的五莲山茶叶分出来一部分，带给大格格；向大格格说明我的用意。”

全林回应着，猛然转身问智信说道：

“听说年近半百的西太后有些眼神模糊，视力大不如前，且伴有间歇咳嗽的毛病……听您说这种茶叶有明目清肺的功效，可否有闻名于世的疗病案例？”

智信眼前一亮！回答说道：

“明朝万历年间，万历皇帝之母李太后身患眼疾。我光明寺开山和尚心空法师就是用这种茶叶与五莲山‘洗耳泉’的泉水相配，治好了李太后的眼病。从此以后，万历皇帝敕重金重修光明寺，并赐名‘护国万寿光明寺’，这也是光明寺属‘皇家寺院’的开端。这是最有名的疗病案例……”

“那不光是这种茶叶的功效，还要配五莲山的泉水才行啊？”全林又问道。

“这个不难，紫禁城的饮用之水，全部来自玉泉山，而玉泉山的泉水，与五莲山洗耳泉的泉水十分相似，一银斗的分量都是一两，水轻质优，可以替代。”智信说道。

全林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传说，不知道太医院有没有相关的记载……跟大格格把这个传说讲明白，西太后听了应该会高兴的。也一定要讲明白，这是五莲山光明寺的僧人特意送来的。”恭亲王说道。

“是，我这就去安排……”全林回应道。

“再有……现在就派人向山东巡抚衙门和张曜传一句话：德国传教士‘强索林泉村’一事，不必讳言，尽快上奏军机处。”恭亲王又安排说道。

全林回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出了多福轩。

智信和觉慧心内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