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勿忘初衷
吃晚饭的时候，苏大郎回来了，他欢喜的搓着手，黝黑的脸上透着红光，他激动地拉着田大志的手说：“你猜我见到谁了？黑大帅啊！哈哈，是黑大帅他本人啊……”说着话又拐着腿跑到司马熙跟前：“大官人，黑大帅真是个好人，他说给我做主，要回我的地……”
小五儿坐在饭桌旁，眼见苏大郎从一个黑大帅的怀疑者变成了崇拜者，不禁想起了当年黑大帅跳上桌子振臂一挥时，自己也曾跟着狂喊“吃饱饭均贫富”的情景来，不由得会心一笑。
苏大郎见司马熙淡定如常，田大志面露不屑，心中欢喜无法一吐为快，忽然看见小五儿笑容很是真诚，顿生知己之感，伸开双手向小五儿快步走来，小五儿忙塞给他一碗饭，又送过去一双筷子。
苏大郎顺势在桌旁坐下，一边扒着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不知道，黑大帅一点架子都没有，他说他也是种田的出身，种田的没了田地怎么活……唔，黑大帅这饭菜好香！”
司马熙含笑点头，待苏大郎不说话了，才问道：“黑大帅知道丁家追杀你的事吗？”
苏大郎从饭碗里抬起头来说：“知道啊！我给他们讲了都快被丁家打死了，是你们救了我，一起来的山上……黑大帅还夸你了，说你有侠义之风……就是我说的那话，多亏遇见好人了，大官人原是素不相识的，从丁家棍棒下救了我，又遇到黑大帅这样的好人给我做主……”
一连两天，黑巾都没露面，说是下山办事去了，只是派了李石头张三娘夫妇好饭好酒殷勤照顾，但是一出院门就有人跟着，更不能到寨中随意行走。
小五儿见诸人被软禁在此，心中颇为气恼自责，不知黑巾做何打算。又暗自思量道自己毕竟是小孩儿模样，又有父亲当年的恩惠，黑巾军不会怎样自己，只怕会害了司马熙和田大志，这个念头一起，便恨自己当初多事，不免又对着司马熙悄声絮叨。
好在司马熙十分从容淡定，分析这只是难兵之计，让小五儿安心等待。
张三娘平时就待在小五儿房里，见小五儿一脸不高兴，便陪笑问道可有什么事不妥，并说李石头是黑巾军师的亲兵头领，黑巾军师让他们夫妇来照顾小五儿诸人，就是怕别人照应不周，李石头是黑巾军中老人，诸事都可回旋。
小五儿见她做事细心熨帖，诸事不加避讳，便知道黑巾先生已经将自己是女子的事告诉了她。又见她面目可亲，态度和蔼，慢慢也生了亲近之意，连带着对黑巾先生的恼怒也减退了两分。
小五儿自忖在房中枯坐也于事无济，想起黑巾曾说过让人带她去山里玩的话，问了张三娘，果然回答能出去玩，便去请示司马熙。
司马熙沉吟片刻，觉得招安的事也急不得，拿定主意要先摸摸山寨的情况再见机行事，便也暂时放下心中事，要带了众人一起到山间游玩。
李石头张三娘两口子听了便一起陪着，留了两个亲兵看家。
小五儿所住的院子就在寨子东南角上，向外走几十步便是寨门。众人出了寨门，过了一线天，下到山谷里，只捡风景明媚的地方行走。众人放眼望去，只见四周峰峦叠嶂，身边绿树葱笼，鸟鸣嘤嘤，山泉溪水在路边泠泠作响，众人原本日日忙于奔命，如今偷得半日闲，赏山赏水，闲话些故事，慢慢地都玩的起了兴致。
走到一片竹林旁，小五儿见林间有新生的竹笋，顿时眼睛一亮，问了张三娘说这片地不是私人的，便招呼田大志挖笋。
田大志是北方人，原本没吃过笋，一听要弄吃的，过年时在凌府一众好吃的菜肴顿时浮现在眼前，咽了一口唾沫，抽出靴子里的小匕首冲过去蹲下身开始挖。
苏大郎、李石头夫妇原来都是农户人家出身，都帮着挖，很快就挖了一堆，又采了些野蒜野葱等应时的野菜，张三娘手巧，采了些柔韧枝条和青藤，编个篓子，背在背上。
李石头还下了几个套子，套住了一只野猪，一只山鸡。那只野猪又凶又肥，田大志等人上去掀翻四蹄攒起，连着猪嘴都捆了。
小五儿正在欣喜，忽见李石头摸着野猪鼓鼓的肚子，说野猪是怀了崽的，扯开山藤，将它放了，小五儿眼睁睁地看着那野猪一溜烟儿的奔进山林里不见了。
红日西落，众人扛着满满的收获回了寨子，司马熙说：“如今有了这些野物儿，我们正好回请黑巾先生一桌酒。”
李石头在旁听见了忙说：“军师下山办事今天恐怕赶不回来，大官人自己用吧。”
司马熙说：“也好，没有长辈，我们自己倒更肆意些。”田大志和小五儿一路都在争论鸡屁股到底能不能吃。
走到院子前，司马熙站在大门前的空地上，四处一望，说：“这里平整，野餐最合适不过。”
悄悄对小五儿说：“拿出你做饭的十二分本事来，弄出喷香的味儿来，时间越长越好，引得人越多越好。”
小五儿听了虽然不知道司马熙什么目的，也知道他要出手了。想了一下，请张三娘去寻些猪肉羊肉、花椒肉桂、盐巴白糖、秋油豆酱等调料，热闹引人的莫不过烧烤。
一向倨傲的田大志心甘情愿地跑前跑后，很快支架了摊子。
小五儿见张三娘拿来好大一块猪肉，正好红烧。
红烧肉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时，鸡肉羊肉也腌好串好，此时正是春末，东南风一刮，吹得满寨肉香。黄昏时候寨中众人无事，纷纷走出门来查看哪里来的香气，盘算着是寨里哪位兄弟在弄吃的，少不得见面都要分他一杯羹。
小五儿见远远有人走来，便让田大志烧烤肉串，洒上自制的五香粉和细盐，抹上油酱，只恨没有辣椒孜然。
有人走近了看时，见众人都在忙碌，只有一个陌生的文士袖手坐在旁边青石上，很有些派头，不知什么来路，冒失不得。人群里瞅见有李石头，便嘴里尊尊敬敬地叫着“石头哥”，眼里四处打量，看到众人手里的烤肉串焦脆滴油，正在口水，忽然又一眼看见锅里红通通油亮亮的的大块红烧肉，顿时呆住。
司马熙笑道：“壮士光临，何不品尝一下。”示意小五儿递上肉串儿。
那人接过肉串儿，咬了一口，频频点头：“好吃！好吃！”旁边围观的人见了便笑呵呵地都走了过来。
忙着翻烤肉串儿的李石头夫妇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寨里众人正纷纷向这边走来，这二人本能的觉得不对，对视一眼，忙直起身来喝道：“不得无礼，这是军师的客人，你们都回去！”
司马熙说：“哎，一些野物而已，哪有如此多的客气？本就是寨里的东西！大志，分给大家吃吧！”
大志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还是笑嘻嘻地把一把肉串分给了众人：“吃吧吃吧，没那么多事！”
山寨里本来就是这种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的习气，黑巾军众人也觉得李石头小题大作，碍着他是军师身边的小头目，虽然嘴上不敢说出来，个个腹诽不已。脾气跳脱些的已经自己拿起生肉串儿到火上烤去了。
众人见了有样学样，纷纷拿了串儿去烤，边烤边问，见肉串儿不多，有人呼兄喝弟地叫人去取肉来，连李石头带来的两个人也开始吃起了肉串。
有那锅红烧肉在那边钓着，便也没人说走，时不时有人关照锅下的柴火，顺路近距离观望一下锅里的肉。
人越来越多，场面一时有些失控，李石头撵不走寨中众兄弟，又不好硬让司马熙等人回院，只盼着莫出什么乱子，正在为难之际，忽然听见一声嚎叫：“大帅！那是大帅！大帅……”只见苏大郎满脸通红双眼放光，抓着一把肉串挤过人群就要冲过去敬献。
李石头忙推了身边一个兄弟一下，让他追上去拉住了苏大郎。
小五儿扭头向西一望，只见夕阳下站着一队人，中间一人一身黑衣，骨架宽大，双臂微曲，黑色的披风正在风中猎猎抖动，站在那里岳峙渊渟，顾盼自雄，那神态俨然正是黑巾军大帅霍黑子。小五心中一阵激动，回头向司马熙点点头。
司马熙呵呵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抖抖袍袖，满面春风地向黑大帅迎去。
李石头看见，正要追过去，田大志忙一手搂住了李石头，一手搂住了另一个亲兵，小声说：“别走啊，咱们一会还要吃红烧肉……”别的黑巾军影影绰绰听见几个字，看见他们搂在一起嘀嘀咕咕，脸上便露出不满的神色来，看着李石头挣扎也不上前帮他。
小五儿眼看着司马熙走出了人群，向黑大帅那边走去。
正在这时，旁边的院门忽然看了，两个黑巾军士兵冲到司马熙身边，架起他就向院中走去。
小五儿看见，急忙扔掉手里的东西，追了过去。嘴里喊着：“你们干什么？”两手揪住司马熙的衣服，想把他拉回来，不成想自己力气小，也一路被拖进了院里，随后院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司马熙笑道：“如今进了院里还怕我跑了不成？还不放手？”
那两个人便放了手，司马熙掸掸衣襟，向屋里走去，小五儿急忙跟在他身后。
黑巾军师坐在堂屋桌旁，见他们进来冷冷喝道：“招讨使大人，你这是铁了心要把黑巾军给拆了？枉我视你为子侄，以礼相待。我奉劝你安下心来好好做几天客，然后回你的大营里去，全身以退才是上策。”
司马熙微微一礼道：“原来叔父早已洞晓一切！司马熙自始至终视你为长辈，这才不顾两军敌对来说服叔父接受招安……”
黑巾军师冷笑道：“招安？凭什么接受你们招安？你们是能打得下白岩寨还是打得下天柱山？来过几拔官军，还不是一样铩羽而归？”
司马熙说：“天柱山虽险，险不过长江，宿松太湖虽大，大不过江南唐国和吴越，唐国、吴越能平，何况原来唐国小小的三两个县呢？我们这一队人虽然不多，却是原来一直在边疆和辽兵对战的，岂是内地没打过仗的厢军所能比的？”
黑巾军师说：“你果真如此历害，何不直接攻打天柱山去？便是我们这小小的竹麻尖，山寨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一线天一夫当关，万夫难开，你有什么好计策可攻得下山寨？”
司马熙说：“天柱山虽险，山匪虽恶，我们却有办法，只围不攻，只扰不打，让他们寝食不安，粮草渐断，人心一乱，不攻自破。”
黑巾军师听了冷冷一笑：“我道有什么好计策，却原来也只是等着油尽灯枯而已，算不得上策。倘若是我们竹麻尖，山中野物甚多，打猎挖菜也能过些时日。”
司马熙微微一笑：“竹麻尖自是不同！天柱山都是悍匪，死不足惜，而竹麻尖上的黑巾军却大多是原来田间百姓，能多活一个是一份功德……”
黑巾军师听了脸慢慢沉了下来，道：“朝廷要是早有此心，怎么会有今天？历代朝廷都视百姓为猪狗，哪里当人看？巧舌如簧最不可信，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走吧，我也不杀你，招安是肯定不会的！立刻把他们赶下山去！”说着将手一挥，旁边守着的亲兵顿时抓住司马熙就向外拉。
司马熙大叫道：“别拉我，你听我说完……”
小五儿在旁见了，情急之下跑到黑巾桌前大叫道：“姜叔叔，你这样做也是草菅人命，与那些狗官有什么差别？”
黑巾军师冷冷地看着小五儿：“此话从何说起？”
小五儿说：“你不想招安，不代表所有的流民不想招安，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想一家人厮守度日？你有什么权力要替他们决定他们的一生？因你不愿招安带累成千万的人送了性命，不是草菅人命么？姜叔叔，请你好好想想，千万不要让人骂你是个独夫！”
黑巾听了气得脸色发白，一指小五儿：“出去，马上出去。”
司马熙挣扎着叫道：“黑巾军师，别忘了你当初领着这些人抢粮吃的初衷……勿忘初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