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
1935年夏日的一天，钟文楷约唐越在龙沙公园见面。
清澈的湖水好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无数颗细碎的钻石在闪烁。微风拂过，湖水泛起层层涟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湖边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宛如绿丝般垂下，轻轻拂过湖面，像是在与湖水低语。蜿蜒的长堤上铺着青石板，却没有什么人来游玩，好半天才有人走来，却是三个日本女人。看着她们，唐越心想，她们觉得自己已经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了，走着瞧。
唐越和钟文楷没有心情欣赏美景，钟文楷神色凝重地带来了上级的紧急命令，他看着唐越，一字一句地传达着指令：务必获取日军的通讯密码。交代完任务，钟文楷把微型照相机交给他，便先行离开了，唐越自己坐在湖边的长椅子上，盘算着如何完成这个任务。
日军的密码与各个军管区通用，这样一来就减少了中间传递的环节，也是为了不误军情的需要。日军之所以对军事密码如此放心，因为各个军管区是他们设立的，并牢牢掌握在手中，而且原则上从副司令到各处副职也都是日本人，只是现实工作中人员配置并没有那么齐整。不过他们对这套至关重要的密码管理极为严格，日常由情报科长掌管，也就是在刘永禄的手中，被他小心翼翼地锁在保险柜里，绝对是司令部的一等机密。像唐越这样的普通参谋人员，根本无缘接触密码本。通常，每当接到重要的电报，都是由刘永禄亲自进行翻译，而后恭恭敬敬地报给参谋处长李宗延。
唐越深知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完成使命首先得盗取刘永禄的钥匙，又是这把钥匙，上一次就没有弄到手，这次怎么办呢？唐越始终留意着，刘永禄的钥匙就挂在腰带上，从那个S形挂钩上取下钥匙串并不难，可是谁来取呢？唐越在心里仔细盘算着，最后决定还是采取请客的老办法。
第二天下了班，唐越请刘永禄去喝酒，然后又请他到永安里的天合玉大烟馆抽大烟，走进烟馆之前，唐越凑到刘永禄耳边说：“今天我特意请了个朋友给您烧烟。”刘永禄心里有些好奇，唐越是请了个什么人呢？
走进烟馆包房，里面端坐着一位美人，高鼻梁、黄眼珠，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是小凤。刘永禄在唐越的婚礼上见过小凤，开始是差异她和薛大牙那种人为何如此熟悉，后来听说了这位美人是江湖上的人，于是就释然了。刘永禄知道，小凤这种人你可以欣赏她的美貌，但是不可以有非分之想，做朋友会是非常仗义的朋友，要想招惹一般是招惹不起的。
小凤跟刘永禄虚情假意地打情骂俏，刘永禄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小凤说刘长官要多照应我这个兄弟，刘永禄就说差不了。小凤给刘永禄脱去外衣，递上茶水，然后请他躺在罗汉床上，摆好烟枪，点上烟灯，隔着小桌子开始烧大烟泡。
刘永禄朝着唐越说：“你不来一口？”
唐越坐在八仙桌旁，回应道：“我没那个福气，享受不了，我喝茶抽烟。”
刘永禄闭着眼睛抽大烟，唐越起身上厕所。到了厕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这是刘永禄的钥匙，是刚才小凤姐给刘永禄脱外衣的时候偷到手的。唐越在一串钥匙中找到了保险柜钥匙和刘永禄办公室钥匙，用事先泡软了的肥皂精准地印下了钥匙模。他又用手绢把钥匙擦干净，放回衣兜。唐越回到包房内，小凤起身倒茶，从唐越兜里拿出钥匙，然后她又端茶给刘永禄，顺便把钥匙挂在了他的腰带上。
这些操作对于小凤来说就是小玩闹。昨天唐越找她的时候，说请她帮忙偷一串钥匙，小凤没有多问一句话，当即答应下来。
唐越成功盗取了钥匙模，并悄悄配置了两把一模一样的。但是唐越并没有急于下手，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天下了班，刘永禄让唐越加班完成一份报告。唐越心中暗喜，深知这是绝佳的机会。唐越慢慢腾腾地写着报告，只等天色暗下来，等大楼里的人都走掉。办公室里灯光昏黄，唐越看似专注地工作着，实则心潮澎湃。待确认四周无人，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刘永禄办公室前，稳定住微微颤抖的双手，打开办公室的门，然后摸黑走到保险柜前。他把钥匙插了进去，把耳朵贴在门上，开始转动密码刻度盘，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那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各个轮片缺口终于重合，钥匙可以扭动了，他轻轻打开柜门，这一瞬间他的心跳仿佛要冲出嗓子眼。他拿出打火机照亮，找到密码本，小心翼翼地取出来，虚掩上保险柜门，然后回到自己办公室。唐越迅速掏出微型相机，调整好角度，屏住呼吸，逐页进行了翻拍。完成后，他又极其谨慎地将密码本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确保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当唐越把微型胶卷交给钟文楷时，钟文楷不禁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二
时光匆匆，不过短短两个月，唐越千辛万苦盗取的那套密码竟然停用，日军启用了全新的密码。对于更换密码这事儿，唐越听说后气得够呛，在心里把小鬼子骂了一通，但是马上就想到，必须再次偷出新的密码本。果不其然，没几日钟文楷便找到了他，郑重地要求他务必获取敌人新换的密码。唐越向钟文楷索要微型照相机，可钟文楷却无奈地说照相机被上级拿去了，用于其他任务。
没了照相机，那便只能抄写。好在唐越手中握有刘永禄办公室和保险柜的钥匙，而且他已经牢牢记住了保险柜密码，想来这一次的盗取或许能容易些。他精心地在裤子腰部里侧缝了个极小的口袋，将那两把至关重要的钥匙小心塞进去。如此一来，钥匙便可随时带在身上，哪怕遭遇意外，或者自己稍有疏忽，这两把钥匙也不至于暴露。
为了顺利拿到新密码，这天下班后唐越故意晚走一会儿。待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手持一个文件夹，步履沉稳地来到刘永禄办公室门前。这个文件夹是他行动的巧妙借口，也是万一出现意外时的退路。虽说他已再三确认楼内无人，但是意外情况总有出现的可能，所以，每次行动之前，他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唐越装作要请示问题的模样，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寂静的楼道里，敲门声格外清晰，然而，如他所料，屋内没有任何回应。他深吸一口气，拿出钥匙，缓缓打开门，像个幽灵般潜入刘永禄的办公室。当他打开保险柜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傻了，只见新密码竟然分成了三册，也就是说只有单册根本无法翻译电文。可一个晚上的时间，要抄写完整的三册根本是天方夜谭。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偷出第一册。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唐越便匆匆来到书房。为了不让江兰心起疑，他谎称自己要写材料，请江兰心不要打扰。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唐越手中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他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抄写到半夜才终于完成。
第二天，唐越早早来到司令部，趁着四下无人，悄然进入刘永禄的办公室，将那册密码本放回原处。下班时，唐越故技重施，磨磨蹭蹭，想等人走光了再去偷第二册。可这一次，朱彪也迟迟不走，像个甩不掉的尾巴，一直紧盯着他。他还问唐越为什么不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唐越说有文件没整理完，朱彪就说我帮你整理，唐越说不用，结果朱彪还是不走，唐越只好拿出些文件鼓捣了一会儿，随后离开办公室回家。此后的几天，朱彪依旧紧盯着唐越，让他毫无下手的机会，唐越只好暂且放弃行动。
又过了几日，刘永禄喊朱彪陪自己去喝酒，下班后二人一同离开。同僚们都懂，刘永禄喊谁去喝酒，你不仅要付酒钱，回头还得替他付大烟钱，想巴结他的就跟他一同下班，不想巴结他的也难逃他的“邀请”，所以对此，常常有人背后抱怨。唐越躲在窗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看到二人出了司令部大门，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确认所有人都走了，这才潜入刘永禄的办公室，顺利拿出了第二册。回到家，又是连夜赶工，抄写完了第二册。一大早，唐越再次提前来到办公室，将密码本放回原位。
至此，已经抄写完两册了，还剩最后一册，唐越暗暗告诫自己，沉住气，把握好时机，争取早日把第三册也拿到手。朱彪依然有事没事就缠着唐越，假装友好又半带威胁的样子，说“我还是怀疑你是**的奸细，或者是国民党的奸细，我特别好奇，你身上怎么有那么多令人不解的地方，感觉总是鬼鬼祟祟的，所以我就得研究研究你，替刘科长看住了你。”唐越永远是不急不恼，笑容可掬，回应说自己让朱参谋操心了，非常过意不去，心有愧疚又不知如何是好。
唐越没有贸然行事，又耐心等待了两天。他感觉到朱彪这阵子紧盯着自己却没抓住任何把柄，似乎有些懈怠了，于是决定再次行动。这天下班后，待大家都离开，唐越再次拿起一个文件夹来到刘永禄办公室门前。刚要掏出钥匙开门，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猛地一回头，只见朱彪就站在自己身后。
朱彪质问道：“唐越，你要干什么？”
唐越镇定自若地回答：“我来找刘科长。”
“灯都关了，你没看见吗？”
“刚看见。”
朱彪冷笑一声：“刘科长早就下班走了，而且走了好半天了，你不知道吗？你该不会是要溜进科长办公室偷东西吧？”
唐越不慌不忙地说：“我就是想偷点钱，你还老盯着我，整得我也没机会下手。刘科长走了那就明天再说吧。”说完，便要离开。朱彪却伸手拉住唐越，继续追问他是不是要溜进去偷东西。
唐越拉了拉刘永禄办公室的门，问朱彪：“你溜进去给我看看？”
朱彪怀疑地说：“万一你有钥匙呢？”
“那你就搜搜我的身吧，看看我有没有钥匙。”唐越毫不畏惧。
朱彪也不客气，当真动手搜查起来。怎奈那两把钥匙被唐越藏在裤腰里侧的小口袋里，还被腰带紧紧勒住，朱彪自然是一无所获。他摸遍了唐越身上所有口袋，除了唐越自己的一串钥匙，再无其他。朱彪自觉面子挂不住，便也不再惺惺作态，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唐越，我随时盯着你，你小心别让我抓住把柄，不然我扒了你的皮。”朱彪边说边愤愤离去。
唐越朝着朱彪的背影说：“朱参谋慢走，有空一起喝一杯。”
唐越回到自己办公室，从窗口看到朱彪走出司令部大门，这才重新折返刘永禄的办公室。他打开保险柜，顺利拿出了第三册密码本。回到家，又是一番挑灯夜战，终于抄写完。
第二天一早，唐越满有把握地来到办公室，想趁大家来之前把密码本放回去。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发现刘永禄竟然来得如此之早，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行动。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刘永禄不要打开保险柜，同时暗中密切注视着刘永禄的一举一动。
接近中午时分，他看到刘永禄拿着几张手纸进了厕所。唐越赶紧把密码本夹在一个文件夹里，快步朝着刘永禄办公室走去。幸运的是，办公室门果然没锁，唐越看走廊里没有什么人，果断闪身进去，他先把文件夹放在刘永禄桌子上，这是以防万一的借口，然后掏出钥匙，迅速打开保险柜，将密码本放回原处。关好保险柜门后，他蹑手蹑脚走到办公室门前，突然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唐越深吸一口气，先一步拉开了房门。刘永禄正站在门外，手伸向门把手。
唐越开口说：“科长，有份文件我放你桌子上了。”
刘永禄看着唐越不说话。唐越明白刘永禄的意思，赶紧解释，“我看门开着。”
刘永禄不满地说：“以后我不在屋里，有事的话要等我回来再说。”
“是。”唐越立正回答。
就这样，唐越终于成功将三本密码全部拿到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