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二)
四
夏忠林和赵丹枫来到刘**办公室。秘书给他们二人沏了茶,然后就退了出去。刘**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地请赵丹枫直接提问题。
赵丹枫说:“刘**,**党史研究室的彭老师告诉我们,1943年您作为繁星读书会的成员被日本宪兵逮捕,我们想知道,繁星读书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刘**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东北沦陷之后,东北人民不甘心做亡国奴,武装斗争风起云涌,这些历史你们都知道。侵略者一方面对抗日武装进行军事打击,一方面想在思想上统治东北人民,大肆宣扬所谓王道乐土,妄图逐渐麻痹人民,认可他们的侵略行径,对此我们党就组织起了对日寇的思想反击。在日寇的高压统治和白色恐怖之下,党把进步文化人组织起来,利用所谓合法的报刊、电台,发表文艺作品,相对隐晦地揭露侵略者的罪恶行径,反映人民的悲惨生活。可是这些渠道是有限的,日伪的文化机构会审查,很多作品发表不出来,即使偶尔发表了,一旦被文化特务嗅出反抗气味,报刊会被查封,然后抓捕作者。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进步青年就组织到一起,创作进步作品,传看进步书刊,并且向更广的范围宣传抗日救国思想。我们要唤起民众,不能让亡国思想蔓延。我们给这样的组织起名叫读书会,以几本鸳鸯蝴蝶派的书为幌子,以座谈、郊游等形式为掩护开展活动,也就是麻痹敌人的一种方式。我们的繁星读书会成立于1935年,是**员亚来创建的。”
夏忠林、赵丹枫都表示对这位抗日烈士有所了解。
亚来是位诗人、剧作家,1935年几位进步文化人在哈尔滨被日本特高课盯上了,其中就包括亚来,党组织安排他们转移到关内,萧红、萧军等人都走了,可是亚来不肯走,他认为必须有人留下来战斗,于是他离开哈尔滨,转移到卜奎,公开身份为《民报》副刊主笔,这家报纸的总编汪瀚海也是**人,他们在副刊上刊登了很多进步文章。亚来还到青年学生、工人当中进行活动,组织他们排演进步话剧,组织他们创作进步作品。后来卜奎宪兵队也注意到了亚来,想逮捕他,他在关键时刻离开了卜奎,回到了哈尔滨。可是他不甘沉默,他必须要发出声音,继续作了报纸编辑,继续发表进步文章,不幸被特高课逮捕,押解回到卜奎,他在伪满的所谓法庭上大义凛然,怒斥侵略者,在敌人的酷刑面前坚强不屈,1936年牺牲在了卜奎。
刘**继续讲道:“我年龄小,关于亚来的事情都是听比我年长的同志说的。为了继承亚来的遗志,繁星读书会没有在残酷的**下解散,一直秘密坚持活动,很多同学毕业后都参加了革命,有人加入了抗联,有人还去了延安。我是在1942年才参加读书会的,那时候我是第一中学的学生。”
“繁星读书会和地下抗日组织有联系吗?您认识那些人吗?”夏忠林提问。
“有,一直有,但是我在读书会的时候不认识他们。我们读书会有人加入了共青团,有人加入了**,可是组织上不允许我们参与宣传以外的抗日工作,这主要是为了保护我们,也是因为我们没有斗争经验。与地下抗日组织的联系由读书会的领导负责,这是秘密,一般的成员是接触不到的。”
赵丹枫问:“您被捕后,组织上安排了一次越狱,这件事您知道吗?”
“知道,可是武器暴露了,越狱没有成功。”
“接应你们的人您认识吗?”赵丹枫继续问。
刘**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赵丹枫告诉刘**,这位接应人就是唐越,并把唐越和孙宝仓所讲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刘**明显被感动了,这遥远的往事重新回到他眼前,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一位亲历者,竟然近在咫尺。
刘**话题一转,说道:“昨天会上,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你们留意没有,就是要你们深入了解唐越中枪之后的情况。”
“我们记下来了。”夏忠林说。
“你所讲的事情,让我也想起了一件事情,但是当时我没有说,因为我不确定。”
夏忠林、赵丹枫同时问:“什么事?”
刘**讲:“日本投降后我出了狱,我们20多位狱友,也就是日本人所说的政治犯、思想犯,大约是在出狱后的第四天重新聚集到一起,算是开了一个会,我们这些人绝大部分是我党方面的人,还有5、6个人是国民党方面的,剩下的就是无党派进步青年。我们开会的目的是敦促苏军惩办日伪宪兵、特务,我们要积极出面指正他们,并揭发他们的暴行。会后,我们一起到北郊白塔祭拜了牺牲在此的张宏星、张恒星、亚来、汪瀚海等烈士,当年那里是日寇的行刑地,然后去了南义地尹毓衡墓,祭拜了这位国民党抗日志士,他在1943年5月被日寇施以绞刑,牺牲得非常壮烈。最后,我们去医院看望了一位重伤的抗日人士,他是在苏军占领卜奎后,被苏军从日本宪兵队羁押室送到医院的,当时他昏迷不醒,据他的狱友说,他击毙了日本宪兵队分队长斋藤一男。我昨天突然想到,他会不会就是你们说的唐越,可是当时那个人的名字我记不住了,而且身份有点出入,那个人是日伪第三军官区的军务处副处长,不是情报科的。”
夏忠林说:“刘**,当年你们看望的那个人就是唐越。他后来离开了情报科,回到警备一团当了少校营长,几年后又回到司令部,提升为军务处中校副处长。”
赵丹枫补充说:“刘**,对不起,我们的汇报太笼统了,其中没有提到他击毙斋藤一男的事,不然昨天您就能把这两个人对上号了。”
刘**不禁长叹,没想到,历史竟安排了这样的巧合,这个人自己竟然见过。刘**讲,自己出狱不久就入了党,受组织委派去了北安、佳木斯、牡丹江,参加土改等等,总之不知道那个负伤的人后来如何。
“从北京回来后,我们见过唐越,但是很多事还没来得及谈。”赵丹枫说。
“我们会遵照刘**的指示,继续深入挖掘唐越的历史,把他的是非功过搞清楚。”夏忠林说。
刘**打断夏忠林的话。“已经不存在是非问题了。既然我当年见到的就是唐越,一个在抗战时期击毙敌酋的人,你说他不是抗日人士还能是什么?”
五
这天夜里,唐越做了一个梦。在那虚幻而又真实的梦境中,他看见了江兰心。江兰心身着一套笔挺的苏式军服,英姿飒爽,手上还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江兰心梳着利落的短发,眼眸中饱含着温柔,好看的嘴唇露出笑意,声音轻柔地对唐越说道:“唐越,这是我们的儿子。”唐越满心欢喜地抱起小男孩,在孩子粉嫩的脸蛋上使劲地亲着。他望向江兰心,急切地问道:“亲爱的,这么多年你去了哪儿?为什么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江兰心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深情与眷恋,“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和孩子也非常想念你。”
就在这温馨的时刻,唐越猛地从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的枕巾已湿了好大一片。梦中的情节如此清晰,仿佛刚刚发生过一般,让他内心微微疼痛。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是不可能成真的。
天亮了,唐越起身,缓缓来到院子里。8月下旬,卜奎已经有了一丝丝秋意,这一天的朝霞绚烂无比,如同一幅画卷铺开在天空中。唐越依然沉浸在梦中的情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在内心深处默默地说:“兰心,如果你能活到今天该多好啊!看看我们今天的祖国,独立、繁荣的祖国。”微风轻轻拂过唐越的脸庞,仿佛是江兰心在温柔地回应着他。
上午九点多,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唐越家门前。陈克勤局长神色庄重地从车上下来,皮鞋在地面上踏出清脆的声响。唐越闻声迎上去,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陈局长面带微笑,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兴奋:“前辈,市委刘**要见您,请跟我走吧。”
唐越脸上满是惊讶,难以置信地问道:“刘**要见我?好,你稍等一下。”说罢,唐越匆匆转身回屋,换了一件熨烫得平平整整的**,又穿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制服,对着镜子仔细地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随后上了陈克勤的车。
到达市委,陈克勤把唐越带进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会议室里有好多人,唐越看到夏忠林、赵丹枫也在其中,其他的人他都不认得。
刘**看到唐越走进来,立刻起身,迈着有力的步伐迎上前去,紧紧握住唐越的双手,热情地说道:“唐越同志,我是刘铁夫,见到您非常高兴,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宣布。”
唐越略显紧张地坐下来,腰杆挺得笔直。刘**微微点头,示意陈局长开始。陈局长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宣读了一个文件。这份文件是由省国家安全厅下达的,文件中清晰地写道:唐越同志于1932年加入共产国际设立在我国东北的军事情报站,代号山雀,成为反法西斯战线的一名情报员,在抗日战争期间,唐越同志为国家、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了卓越贡献。他以伪满军官的身份为掩护,为苏联红军、为东北抗联搜集并提供了大量重要情报,是一位卓越的地下工作者。因唐越同志负伤,与组织失去联系,1946年被人民政府判定为汉奸,现已查明全部历史事实,特此推翻对唐越同志身份的错误判定,正式承认其共产国际情报员身份,同时认定唐越同志为东北抗日联军情报员。
紧接着,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宣读了另一份文件,内容大意是唐越同志于1934年加入苏联**,1943年转为中国**党员,恢复唐越的组织关系,党龄从1934年算起,并且给予唐越正处级待遇,补发相应工资。
最后是市民政局沈局长宣读的两份文件,一份大意是认定唐越同志为退伍军人,享受退伍军人待遇。另一份是国家民政部下达的追认江兰心同志为革命烈士的文件,其中简单陈述了江兰心的履历和事迹。同时,市民政局决定向上级申请将江兰心的遗骨安葬在北满烈士陵园。
听着领导们宣读文件和决定,唐越内心掀起阵阵波澜。他双眼含泪,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好像已经说不出话来。刘**再次走到唐越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中满是诚挚的敬意,说道:“唐越同志,欢迎您归队,同时我代表市委向您表达深深的歉意和深深的敬意,您是一位无比卓越的情报员,是我们党最忠诚的战士。”
唐越嘴唇颤抖着,哽咽着说道:“谢谢,谢谢党组织。”
此时,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掌声经久不息,表达着对唐越卓越贡献与默默坚守的崇高敬意与深情赞扬。
会后,赵丹枫送唐越回家,说趁这个机会,您再给我讲点过去的事吧。唐越想了想,给赵丹枫讲起了自己帮助文化战士亚来脱险,以及后来亚来、汪瀚海的被捕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