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说的好,以后别说了
有一种尴尬,叫不经意间的显眼。
就像大幕拉开,无数的目光齐刷刷像镰刀般迎面扫来,焦点就是石谱自己。
气氛再次为之一变,领导的声音也跟了过来。
“石谱,你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院使大人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全顺今天打定主意要摆官威,他知道石谱受张仲元器重,这么难得的机会,正是借题发挥的时候。
问题十分刁钻,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好应付,关键对方是借力打力的质问。
压力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倍,但能当三好学生的人,也不是白给的。
短暂的慌乱后,石谱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十分清楚此刻自己的境地。
太医院谁不知道你全大院判的威风,没事都要显摆显摆,处处都有你的身影。
不过,问题实在有些棘手,既要让自己不难堪,又不能让别人得寸进尺。
还有一个关键,得照顾院使大人的面子,毕竟刚才是自己失礼在先。
想到此,他也打定主意,废话绝不多说,但只要逮住机会就必须要一顿狠说。
而且不能往自己身上辩解,否则那纯粹是自讨苦吃。
众目睽睽下,石谱拱了拱手:“大人教诲,卑职不敢忘记。”
果然,全顺立刻显得很有兴致:“噢?那可否请石御医给我们大家讲讲。”
说着,还饶有兴致的摆了个请的手势。
庄守和冷眼旁观,他早注意到了其中的细节,张仲元一直保持沉默。
意思不言自明,说明他对石谱刚才的表现不太高兴,但又不愿公开斥责,于是便借全顺之手进行敲打,以免石谱过度自负、忘乎所以。
这种深层次的心思,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庄守和作为左院判,却看得透透的。
其实说白了,就是胡萝卜和大棒的道理,既要捧,也要适当打压。
“但愿你小子能应付下来,否则今天够你喝一壶的。”
他心里暗暗嘀咕,石谱那边却是一脸勉为其难:“呃,好吧,那卑职就冒昧了。”
说完,向前走了几步,拱了下手:“院使大人、庄院判、全院判、各位同僚。”
声音宏亮,不紧不慢,怎么看都像是要作讲话致辞,就差来句“下面我借着这美好的早晨时光简单说上几点”,等等之类的话。
庄守和一愣,这是要干嘛,紧接着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暗竖大拇指。
好家伙,这是把所有人都带上了,而且还是从大到小。哈哈,有点意思。
众人也纷纷忍俊不禁,石谱这谱摆的,分明是拉开架势唱对台戏的节奏。
这种场面,就好比班里的好学生被老师批评,却不服气据理力争。
然后所有学生心里都莫名感到新奇和踏实,想看看难得一见的二虎相争场面。
只见石谱继续说道:“正如院使大人所说,医者就应当有仁爱之心,全力救治每一位病人,无论大小病症,都不能掉以轻心。”
这些话,平时每次议事时张仲元就经常强调,可以说五次里面就有四次。
石谱刚才没听清说什么,但搬出张仲元的话绝对没毛病,先给丫扣顶大帽子再说。
只许你狐假虎威,就不许我学以致用?看你还怎么反驳!
全顺听得似是而非,刚才张院使说这些了么,好像是说过了吧。
他还在那自我怀疑,石谱却继续侃侃而谈:“其次,无论何时何人,王公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罢,都要精益求精,我等切不可打马虎眼,甚至是粗心大意。”
全顺越听越迷糊,自己问的好像不是这个,石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刚想打断问个究竟,不想石谱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第三,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是医者,病症变化无常,用药自然也需因人因时因地而有所不同,唯有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是非曲直,那是后话。”
说着,再次抱拳施礼,但这次是冲着张仲元。
“这些都是些浅薄之语,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大人、同僚多多海涵。”
一顿侃侃而谈,直接将场面彻底扭转。其实这些话都是张仲元以往说过,石谱只不过是临场发挥,给做了个小总结。
全顺仍然拧着眉毛,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似乎还在回味无穷。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刚才自己问的好像不是这个,感觉石谱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什么。
但是,众人却不这样认为。
石谱话音刚落,全场顿时一阵窃窃私语,有的摸着胡须摇头,有的轻轻叹气。
因为,石谱的话无疑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御医不同于普通郎中,普通郎中出诊时没有什么掣肘,往往遵循望闻问切原则。
御医就不同了,宫廷礼仪规矩极为繁琐。
尤其给皇亲国戚看病相当头疼,其中最麻烦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御医首先要恭恭敬敬的磕头,然后跪着往前靠近,绝不能抬头看皇帝,更不能看皇帝的舌苔,只能小心翼翼的跪着把脉。
至于之后的程序,就更繁琐了,连方子都要被反复会诊、修改,效果大打折扣。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治不好的话只能自己担责,如果出了大问题,后果恕难预料。
全顺脸上有些不自然,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
好嘛,原本的刁难和质问,却成就了别人的演讲,还引发了众人的共鸣。
他是石谱的上司,话题也是他挑起,却被下属抢了风头,心里肯定不爽。
恨不得来上一句:说的很好,以后别说了。
关键是石谱没有半句废话,而且开头就引用张仲元的话,这特么还怎么反驳?
再挑刻意毛病,倒有些显得他这个右院判心胸狭隘了。
张仲元看在眼里,平日里只觉得石谱医术出众,没想到今天还有这一面。
“呃,石谱说的这些,我们平时都可能会遇到,大家一定要注意。”
他这么一说,等于定了性,全顺连自圆其说的余地都没了,别人更是见风使舵,只会一致认可。
只听张仲元又说:“本来我还想说几句,这下让石谱都说了,可以啊,哈哈哈。”
又是一句胡萝卜加大棒的敲打,众人心领神会,嘴上却只是跟着打哈哈。
尤其是庄守和,心领神会张仲元这是要收尾了。
他上前一步,大大咧咧来了个锦上添花:“还不都是院使大人平时教诲有方,要不他们这些家伙能有今天的成就,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心里直骂:废话,你都这么说了,谁敢不开眼说半个不是。
脸上却一脸谄媚,众口一词称“正是如此!”
片刻功夫,人群陆续散去,唯独石谱被留下,因为庄守和悄悄给了他一个提醒。
张仲元之前问起昨日的出诊,他刚才侥幸蒙混过关,待会最好如实禀报院使大人。
然而,谁也没发现,过程看似波澜不惊,却暗藏着潜流,这股潜流就是全顺。
今日他虽然事与愿违,但也从中发现了新问题。
一向大大咧咧的庄守和,却见风使舵借机维护石谱,让他隐隐感到了一丝担忧。
